撈屍人

第71章

在正常人眼裡,逝者應該獲得的是安息,可這裡,則是輕裝遠行。

要是把這兒選作新生兒接受洗禮賜福以及成年禮舉行的地方,倒是更為合適。

岸灘上,譚文彬擺好了供桌。

李追遠看向陰萌:“會念悼詞麼?”

陰萌攤開雙手,她今天已經習慣了這種回應了:“不會,不懂。”

李追遠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吃虧了,因為自己這相當於是在給老頭坐齋。

可偏偏這一項,並不在買賣交易裡。

李追遠走到供桌前,指了指自己身側,對陰萌道:“持香跪這兒吧。”

“哎,好。”

陰萌很聽話,將香點燃後跪下,雙手持香,高於頭頂。

李追遠對潤生做了個手勢,潤生將岸邊的棺材,推入了水中。

只是棺材並未被水流順勢衝下去,而是繼續滯留在岸邊。

李追遠用蠟燭點燃黃紙,揮舞之下,將燃著的黃紙分批撒向空中,丟在地上和拋入河內。

藉著那還未熄滅的光火,李追遠雙手撐著供桌,眼眸微垂,身子微搖,嘴裡唸誦起悼詞。

悼詞的前半部分,都是在謳歌讚美陰長生,也就是所謂的豐都大帝。

這些,李追遠是完全背誦那份筆記裡的記錄,也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

後半段,則需要講述其生平,不能抄了,要根據“當逝人”具體情況。

只是,老頭真沒什麼好吹的,他不僅沒把家族傳承發揚壯大,反而幾乎要在他手裡斷絕了。

要不是那獨眼婆搶先一步毒死了人,老頭還得擔上牽連滅門的因果,至於你有什麼苦衷緣由,天道是不管的。

既然生平沒什麼業績和亮點,李追遠能吹的,也就只剩下個“兢兢業業”。

為了湊悼詞的內容,李追遠把這個點,從多個方面多個角度,反覆進行形容。

等覺得差不多後,李追遠才開始收尾,這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只見男孩先是深吸一口氣,隨即身子前傾,進入了半走陰狀態;他的聲音,也不再僅僅存在於現實,還傳去了另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世界”。

“李追遠代孝子陰萌,叩請豐都大帝,定黃泉、鎮陰司、開陰門。

接,陰氏子弟陰福海,歸豐都,步往生,入極樂。”

李追遠後仰起脖子,結束走陰,然後對身側的陰萌道:“叩首。”

陰萌馬上對著河面磕頭行禮。

禮畢。

風起河灘,哪怕是普通人都能察覺到這風的森寒詭異。

下一刻,原本似乎還對陽間仍有眷戀的棺材,終於脫離了岸邊,向河流深處漂去。

譚文彬看得很仔細,好像發現了什麼,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尖叫出聲另一隻手使勁捶著潤生的臂膀。

潤生懂彬彬的意思,他也看見了,在棺材下方的水面裡,出現了四道陰影。

陰影越來越凝實,棺材逐漸脫離了水面,下方的陰影化作了四個鬼氣沉沉的實質存在,它們扛著棺材,繼續在河流裡前進。

潤生吸了吸鼻子,好濃郁的水屍臭味。

這抬棺的四個,好像是死倒。

李追遠同樣看著這場景,他看出來的,其實比潤生更多一些,比如這抬棺四人,之前應該是這條河域裡不知哪年溺死的屍體,他們沒有被水流沖走,而是深埋在河底泥沙下。

此刻,則全部“復甦”,像是被臨時徵發了徭役,充當起了抬棺匠。

這再次證明了李追遠先前的猜測,這座豐都鬼城,確實有著獨屬於它的特殊。

同時,也間接印證了另一個猜測,陰長生吞屍丹“成仙”,這“仙”應該是其字面意義的反義。

而陰長生所說,他成仙后才看見的那幾十位不喜出門潛心隱居的道友,大機率也不是什麼仙風道骨的存在,而是強橫可怕的死倒。

就是不知道他們私下裡有沒有交流過……以及,自己以後是否也有機會,去接觸到他們。

“咯咯咯!~~~”

明明距天亮還早,可附近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高亢的雞鳴聲。

太陽沒被叫出來,可頭頂雲層上,卻出現了一片詭異的紅,將河灘和河面上,映襯得極為陰森與壓抑。

這一現象轉瞬即逝,快得能讓你誤以為只是剎那的眼花。

然後,原本雖然“漂遠”卻還在視線中的那口棺材,也消失不見了。

譚文彬手撐著潤生的肩膀用力跳了好幾下:“咦,怎麼忽然沒了,是沉了麼?”

潤生:“被接走了。”

李追遠手抓著供桌,額頭上全是汗,不停做著深呼吸。

陰萌從地上爬起來,關心地問道:“小遠……哥,你沒事吧?”

她挺愧疚,以為男孩是因為幫她辦喪事而透支了。

可實際上,在學會陰家十二法門補齊了那塊最基礎的短板後,李追遠現在可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容易流鼻血。

他現在這狀況,是極度的後怕。

因為就在剛才,哪怕時間再短,他都來得及瞬間走陰,跑去前面“看看”。

這個念頭剛升起,他就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危機感。

好像只要自己這麼做了,就會看見真正的恐怖。

這麼多年過去了,陰家人死了,依舊能引得“四鬼抬棺”接引,證明其執行的邏輯,還沒崩壞。

這是否也意味著,陰長生,豐都大帝……他還在?

閉上眼,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再睜開眼時,李追遠呼吸得以平緩。

他轉身,面朝豐都鬼街的方向,眼裡的駭然被一抹淡淡的興奮所取代:

真好,你還在。

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男孩放心了,因為他確信,就算是等自己長大後,也不會感到乏味無聊。

收拾好東西,四人回到了鬼街棺材鋪。

清倉甩賣處理後,鋪子裡很是空蕩,大家只能打地鋪將就一晚,沒了棺材後,竟甚是想念。

翌日上午,四人拿著各自行李,在鬼街碼頭上了船。

不用再去萬州了,接下來要直奔山城。

陰萌站在船頭,看著腳下江面被不斷切開。

站船尾有些戀戀不捨的,是李追遠。

像是一道名菜,淺嘗輒止,回味無窮的同時,依舊保留著巨大的期待。

雖然知道這是一種作死,但他相信,等自己長大且時機成熟後,會再次回到這座鬼城,去嘗試挖掘其核心處的秘密。

碼頭漸遠,街道漸遠,山也在漸遠,可未來,卻在一步步接近。

回到山城後,李追遠給薛亮亮打了電話。

薛亮亮告知男孩竹簡的復原工作還需要挺長一段時間,到時候等他結束手裡的這個專案回金陵時,會把復原好的竹簡帶回來,親自去南通交給男孩。

沒在山城做過多耽擱,四人去了火車站,買了回去的車票。

只不過這次沒有薛亮亮的渠道關係,四人只買到了硬臥票,一個間裡六個人,而且沒一張是底臥。

饒是李追遠還小,但躺在硬臥鋪上依舊感到逼仄。

另外仨更慘,這鋪位只能躺不能坐,整得不上不下很是煎熬。

因此,除了晚上睡覺,其餘時間他們仨都喜歡在外頭過道里活動。

譚文彬特意叮囑了陰萌好幾次,不要在火車上送吃的喝的,不要和任何陌生人有過多接觸。

實在上次那個紅衣小女孩給眾人留下了太深的陰影,真不想再被白眼狼一次了。

到站南通時已是後半夜,車站外頭不多的計程車和黑車在聽到是要去鄉下後,都選擇拒載。

後來實在是沒辦法,譚文彬去電話亭裡打電話呼了譚雲龍。

四人在馬路邊坐等了一段時間,一輛飄散著濃郁海鮮味的皮卡停在了面前。

譚雲龍將手中菸頭丟出車窗,催促道:“快上車,我得抓緊時間還車呢,人早上要用這車進貨。”

皮卡開到思源村時,天已經亮了。

車停下時,譚雲龍看向自己兒子,問道:“跟我回家去,你媽想你了。”

“沒事,我明天回去,讓我媽再多享受一天期待母子重逢的快樂。”

說完,不等自己老子罵人,譚文彬就先一步下了車。

在其他人還在拿行李時,他就揮舞著雙臂很是興奮地向家跑去,一邊跑還在一邊喊:

“李大爺,李大爺!”

壩子上傳來李三江明知故問的笑罵聲:

“我說,這大早上的,是誰啊?”

“是壯壯,壯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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