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顯然不是徐阿姨那種笨蛋。寫完後,李追遠將兩張報告紙撕下來,推向了對面。
然後,飯桌上,女人拿著報告紙,男孩拿著檔案,一起快速閱讀。
李蘭先看完了,她將手中的報告紙放下,閉上眼,指尖輕點桌面。
李追遠也看完了,原來,豐都歷史上發生過這麼多起詭異事件,這些事件只會零星存在於本地人的茶餘飯後的談資裡以及老人模糊不清的回憶中。
年代,是湮滅痕跡的最好工具,哪怕現在重新再去調查,也無法再得到如此夯實詳細的報告。
有句話說得好,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
鬼城,之所以叫鬼城,的確是有其道理。
圍繞在它身上所發生的超自然現象,似乎也秉持著一種特有的規律。
陰福海的葬禮,是李追遠親自坐齋主持的,四鬼抬棺的畫面,他更是親眼目睹。
《抱朴子》中所記載的陰長生以及他口中所說的那些“道友”是否真的還在,李追遠無法確定,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鬼城依舊保有一種獨特的……
可以稱呼為儀式、規則,再冷冰冰一點,也可以稱呼為活人看不見的執行邏輯。
他的記憶力很好,如果自己成年後再去豐都鬼城探秘核心,那這份報告裡所記錄的東西,會幫自己節省很大的時間。
亮亮哥說過,鬼城所餘的時間,並不多了。
李蘭又從公文包裡拿出了一份檔案,然後再次甩給了男孩。
李追遠開啟檔案袋,檔案第一頁標題:《集安572人防工程調查報告》。
男孩將檔案用力攥住,原本一直保持平靜的神情,此刻終於無法維繫。
他開始感到恐懼和茫然。
集安附近,滲水嚴重的人防工事,調查中遇到的高句麗鬼影。
這些,是在萬州縣城夜晚的夜宵攤上,羅工對他們講的故事。
李蘭為什麼會特意把這份報告丟給自己?《841貨輪》和《豐都詭異》,這兩份報告是有具體線索可以指向自己,要麼是自己接觸過要麼是自己去過,都能查得到。
但夜宵上喝著豆奶吃著烤魚時的聊天內容,又是怎麼流傳出去的?羅廷銳說出去的?還是說羅廷銳被調查後做了彙報?
不,以羅廷銳的身份,李蘭做不到這一點。
而且,亮亮哥說過,他們近期才剛忙完萬州的那個專案,羅工也一直在專案上主抓著進度。
可要不是羅工那裡洩露出去的,就只有是當時在場的其他人。
薛亮亮、譚文彬、潤生。
李追遠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冷汗自額頭上滲出。
他想要去分析到底是從誰那裡洩露出的訊息,可這麼做的前提是,摒棄所有感情因素干擾,用最冰冷理性的思維去平等對待每個人。
放在平時,這其實不算什麼嚴重的事,甚至都能說是小事一樁。
但問題是,現在他面對著李蘭,他一直在強繃著。
任何一個小小的破口,在這個時候,都可能引發決堤。
許久未曾犯過的病,在此時漸漸有些控制不住了。
李蘭看著自己兒子此時痛苦發白的臉色,她臉上不僅沒擔憂,反而嘴角還略微牽扯出了些許弧度。
彷彿是在看著一個拼命往自己身上披裹著衣服本質上卻仍是一絲不掛的小丑。
她開口了,這是母子二人回家後,第一聲交流。
因為同病相憐,所以才更懂得如何讓伱徹底犯病。
她說道:“是你最親近相信的那個人。”
李追遠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阿璃,自己的所有事,都和阿璃講述過。
瞬間,他平靜了下來。
李蘭眼皮微垂。
男孩攤開自己的右手,看著那早已消失不見的傷痕,記得當初,這裡有五個指甲刺入後所造成的傷口。
那晚,女孩扒開自己掌心,看見自己自殘的傷痕,決絕地轉身離開。
第二天,她就坐回屋內,腳踩著門檻。
是我最親近相信的人洩露的訊息,阿璃告訴柳玉梅,柳玉梅再透過她的關係向上彙報?
邏輯上似乎能說得通,前提是阿璃得能說話。
“呵呵……呵呵呵呵……”
李追遠笑了起來。
本以為高深複雜的難題,卻截止在了一加一等於几上。
有理有據的鋪墊,母子單獨在一起的氛圍,這世上最鋒銳的匕首,是在真實包裹下的謊言。
李追遠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李蘭。
你不該多那一句嘴的。
你以為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實際上是遞出了那根繩。
你剛剛那句話,其實暴露了你的底牌,《集安人防工程報告》,是你抽出來,打的機率牌。
你無法讓羅工主動接受審訊彙報,但你能夠看到羅工的工作簡歷,也能透過羅工後續的一些動作,發現他對人防工程裡高句麗鬼影有著極深的執念。
你應該還看到了庸國地宮的報告,你覺得羅工大機率會跟我們說起這件事,因為自己現在還是羅工的學生。
至於是否真的說了,你不知道。
你拼機率的這張牌,我要是真的沉浸去思考到底是誰故意走漏彙報了訊息,才是真的步入了自證陷阱。
李追遠沒急著說話,只是撕下一張報告紙,擦拭起額頭上的汗。
然後,再次拿起筆,開始寫下關於“朱昌勇”的事,這部分譚雲龍應該早已彙報過,但前面那段鄭海洋一家三口嘴裡爬出烏龜的事,譚雲龍並不知曉。
將寫好的報告紙推向李蘭後,李追遠拿起《集安572人防工程調查報告》。
沒錯,羅工說他彙報過了,可上頭卻沒再對他進行反饋,因為羅工所彙報的“夢”,在這一眾彙報裡,顯得很普通。
在羅工他們抵達前,在工程滲水前,其實就已經有人死了。
羅工他們來了後,那次遺落在裡面沒能出來的人,也有不少,羅工本人能活著出來,都屬極為幸運的了。
山裡,是真的挖出了東西,不是墓,不是祭壇,不是地宮,而是……
最後一部分的結論報告缺失了。
不是被李蘭藏私,而是李蘭也不知道,或者說,完整的報告,她無法帶到家裡。
但結論報告看不看其實也無所謂,因為還是基於排除法的猜測。
以後自己去就是了,他對高句麗文化並不感興趣,但對羅工的“白月光”,很好奇。
那晚羅工在講這段經歷時,他就聽出來羅工做了部分隱瞞,現在結合這份報告,更是佐證了自己的這一判斷。
好了,交易結束。
李追遠站起身離開座位,他沒向門口走出去,而是走到桌臺邊,將燒水壺拿起來,來到水池邊沖洗了一下里面,再接上水,放回去插上。
水在燒的同時,男孩還拿起桌臺邊的抹布洗了洗,然後仔細擦拭了水池邊緣的汙漬,最後,把帕子又洗了一遍迭放在水池邊。
這時,燒水壺裡的水也燒開了。
李追遠走向李蘭,伸手拿起李蘭先前喝自來水用的水杯。
李蘭一直看著他的舉動,神情平靜。
但她的雙手,卻已隱沒進風衣袖口中。
李追遠將開水倒入杯中,再將杯子捧起,先放在自己面前用嘴對著輕輕吹了吹:“呼……呼……呼……”
最後,男孩將杯子端向李蘭,臉上掛起純真關切的笑容,脆聲道:“媽媽,喝熱水。”
李蘭的身體開始輕微顫抖,呼吸變得急促,脖子處青筋畢露。
來啊,
互相噁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