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墓主人本身,並沒有什麼力量,如若不被外界驚擾,他就是埋葬在這裡的一具平平無奇的屍體,也因此,將他轉化為傀儡的難度和成本,並不高。
只是,因其體質的特殊承載力,使得他體內不僅存在著三色光澤,眼眸裡還流轉出佛門金光,種種巧合下,讓這具傀儡,擁有了極為可怕的力量。
這種機遇,可遇而不可求,必須得天時地利人不和。
趙毅都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第二次。
不過,他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自己的本體給送出去。
接下來,狹窄墓室內一旦徹底動起手,自己的本體必會遭殃。
許是眼下“體內”流轉著多種強大混亂的力量,這種被充斥的感覺實在過於上頭,讓趙毅現在對自己的本體,怎麼瞧都有種不順眼的感覺。
凡事沒對比就沒傷害,相較而言,自己的本體還是過於羸弱,跟一棵隨風搖擺的柳樹似的,真是嫌棄。
雙臂被左右死死鉗制著,可腳還能動彈。
他先一腳將“趙毅”撩起,等“趙毅”懸空後,再對著上方盜洞的方向,像踢球似的,將“趙毅”一腳踹出。
整個過程,必須得收力收力再收力,因為一旦力量掌握失衡,那麼現實中自己的身體,就會被“自個兒”一腳踹爆。
上方,“趙毅”透過盜洞,成功且安全地落到了外頭地面。
本體距離的拉長,讓下方趙毅的意識產生一陣眩暈和拉扯,好在,他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應該是感受到了這具身體再次出現了明顯“失控”,趙毅雙眸裡的金光一時大盛,連帶著體內的三色光澤也開始迅速搶班奪權。
當初姓李的在操控墓主人時,就遇到過操控紐帶被斬斷的情況。
但當下的環境與那日,截然不同。
先是右側的將軍張開口,對著趙毅的眼睛噴吐出濃郁的屍氣,將金光覆蓋。
華貴者身上的衣服裂開,一隻只由其骨骼化成的骨蟲飛出,鑽向趙毅的胸口,確切的說,是直入心肝肺。
每個區域的骨蟲進入,都激發出了相對應的光芒色澤。
體內的兩股力量,被壓制了回去,極大減輕了趙毅操控傀儡的壓力。
很顯然,將軍和華貴者察覺到了“墓主人”的變化,並開始主動提供配合。
立場傾向,是姓李的一早就定下的。
趙毅不會更改,更沒理由更改,只能在心底發出一聲吶喊:“大帝,您可得好好睜眼瞧著,我將為您拼命,也將為您流血!”
趙毅雙臂一震,給兩側盟友傳遞出資訊。
果然,下一刻,將軍和華貴者就鬆開了對趙毅雙臂的束縛。
趙毅二話不說,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對著自己的一雙眼睛就戳了上去!
指尖剛觸及到雙眸,還未來得及發力,一股無形的金色屏障就已撐起,隨之而來的,是來自佛門金光更進一步的沸騰。
趙毅清楚,自己對這具身體的掌握時間會很有限,他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完成“自我戕害”。
趙少爺雖不像李追遠那般博覽地下室,可趙毅腦子裡的術法手段亦是非常多,可心神轉動之下,硬是沒能找到應景的。
畢竟這種級別的對抗實在是太高階了,絕大部分手段甚至都沒上臺面的資格。
也不曉得是破罐子破摔,還是關鍵時刻決意拼一把選擇信任老祖宗,趙毅運轉起了趙氏本訣。
趙氏本訣在催動各項術法方面有著比較大的優勢,但總體來看,並不算過於優秀,乃至連趙家人都會覺得,自家本訣實用性上不錯可依舊難掩戰鬥性上的平庸,這也是趙家歷代都執著蒐集增補江湖功法的原因。
可這次,當趙毅施展出自家本訣時,本被完全隔絕在外的兩根手指,泛起了幽幽藍光,竟開始逐步下壓。
要知道,眼睛裡釋放出的力量,可是來自於那位,可這古樸的藍光,竟依舊能在這重壓之下不斷突破。
沒有絕對強大的氣勢,只有平靜的一往無前,哪怕眼前是一座座高山,亦是低頭看著腳下的路,一步一步登高向前。
趙毅忽然意識到……不行的不是自家本訣,而是自家的人。
先祖趙無恙留下的這一傳承,是人越強,傳承越強,走的是厚積薄發的路子,但後世子孫卻很難再有站到那一高度領略同一風景的存在。
一時間,趙毅心中生出極大感慨,先祖當年雖出身草莽,可留下的財富卻已極為豐厚寶貴,九江趙沒能再出龍王,真就是子孫不爭氣。
指尖戳入眼眶,刺痛感傳來。
不過,對這種身體自殘,趙毅早已習慣。
指尖彎曲,變戳為挖,他將自己的雙眼,強行掏了出來。
這眼睛,不僅亮,還發燙,就算已被挖出,卻仍有著極強的衝勢妄圖迴歸這具身體。
不曉得“盟友”是否已做好準備,反正自己該做的已經做了,趙毅將兩隻眼球一邊一個,投送向將軍和華貴者。
兩邊,分別將眼睛吞下,然後身上全部燃起了金色的火焰,這是用自己的陰暗一面的力量與其進行消耗。
趙毅動作不停,先以雙手,強行撕扯開自己胸膛上的皮肉,如同拉下拉鍊,開啟外套。
而後,紅色的肝,白色的肺,一件一件被他先抓住再撕扯最後拽出體內。
和那眼球一樣,被剝離出來後,它們又第一時間想回去。
趙毅將肝給了將軍,將肺給了華貴者,他們照例開始咀嚼吞嚥,身上的火焰夾雜著不同顏色到處溢位,充斥著整座墓地,乃至整個地下,連帶著上方地面上很多植被都開始快速枯萎。
最後一處,是趙毅最熟悉的器官,黑色的心臟。
他沒有第一時間將其挖出,因為這會導致這具傀儡失去最後一部分力量。
上方的“趙毅”,心臟處生死門縫瘋狂旋轉。
下方的趙毅,黑色心臟不斷扭曲,趙毅將這具殘破的傀儡身體,當作最後一具用以熔鍊的容器。
“吼。”
“吼!”
將軍和華貴者身體消融了大半,發出嘶吼。
趙毅為了融入且不破壞氛圍,也跟著張開嘴吼了一下。
緊接著,趙毅張開雙臂,主動與將軍和華貴者摟在了一起,一同燃燒。
“轟隆隆……”
這座小山頭開始了塌陷,原本流經這裡的小河也裸出河床,本該是夏日一片青翠,卻成了一大片光禿,連帶著土壤都失去了活性。
“呸……”
迴歸於自己本體的趙毅從土坑中爬出,抖落身上的泥土後,趙毅四肢攤開,躺在地上。
喘息的同時,身體會時不時抽搐幾下,不僅雙眼在流血,心肝肺處的劇烈撕裂感,無比清晰。
趙毅也沒料到,控制傀儡自殘的行為,竟然會轉移到自己本體身上。
而這,僅僅是這一秘術副作用的最底層表現。
趙毅的意識裡,出現了混沌,他一會兒覺得自己是趙毅,一會兒覺得自己是蘇洛。
前一刻還覺得自己幹成這麼大一件事無比激動自豪,下一刻又覺得人生毫無意思。
但很快,似乎是出於一種以前的慣性,屬於蘇洛的那部分消失了。
趙毅得以恢復也清醒了過來。
蘇洛消失的原因是,他按照以往那樣,將自己封閉在了趙毅的意識最深處,這是他最熟悉也是最適應的環境,盡最大可能地避免了對趙毅的干擾。
趙毅坐起身,用手敲了敲額頭。
只是半道藉著姓李的以前留下的佈置,體驗了一下那種秘術,結果負面效果竟如此強烈,蘇洛還只是個不爭不搶恬淡平和性子,換做其它剛猛扭曲或猙獰極端的,怕是這會兒自己腦子裡,還在進行著天人交戰。
“呼……呼……”
趙毅現在無比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去練桃林下那位給自己的那本黑皮書。
一旦練了,沒第二個可能,他會沉迷於這種可怕秘術所帶來的掌控力量,最終會讓自己走向相同的歸宿——去植樹。
“姓李的,你他媽真是一個怪物!”
……
李追遠浮出水面,爬上了船。
譚文彬把船老闆聊開心了,當他建議今晚的月色正好,就在這裡停下來賞月聊天,船老闆答應了。
“小遠哥?”
聽到動靜的譚文彬馬上跑到船尾。
少年坐在那裡,渾身溼漉漉的,但氣息卻很平穩均勻。
以前的譚文彬或許感觸不深,現在的他卻能清晰察覺到這一點。
就像是年級尖子生,一直在努力學習做題,卻從未參加過考試,沒有在名單裡出過成績。
小遠哥沒練武,卻一直在給自己打基礎,天知道等小遠哥成年身體發育完全可以正式練武時,那地基,到底得有多渾厚。
“我沒事,回去吧。”
“好嘞。”
譚文彬跑去讓船老闆靠岸。
船行途中,李追遠低頭,看向船下水面。
一尊巨大的菩薩法相,在下方不斷上浮,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這艘船,在這張“臉”面前,漸漸渺小。
下一刻,菩薩的雙眸睜開,似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著渺小的螻蟻。
這是李追遠第二次,與菩薩的目光對視。
第一次,他緊張中帶著忐忑,是靠著自己背後身份所帶來的加持,企圖讓對方忌憚,才支撐起自己對視的勇氣。
這一次,李追遠不需要那些了。
少年很平靜地與這雙眼眸對視。
不是說祂不可怕了,也不是說自己的底氣更強了,在雙方如此懸殊的體量差距下,這種細微變化所能造成的影響其實極小。
真實原因是,現在,他已經實質性站在對立面了。
巨大的菩薩臉,緩緩下沉,很快又消失不見。
李追遠閉上眼,再睜開,輕輕舒了口氣。
看來,潤生和趙毅他們,成功了。
雖然在陽間的景區裡,地藏殿早就被建造進了豐都,可實際上,地藏王菩薩,並未能進入真正的酆都。
從其早先以普渡真君的分身幫忙建造真君體系,以及後來親手打造官將首就能看出,選材方面,並未真正觸及到陰司的核心。
像白鶴童子那般的昔日鬼王,其實都未曾入過陰司為官,反倒有種江湖草莽被收編的意思。
自己,是菩薩進入酆都的鑰匙。
陰萌是血脈鑰匙,自己是傳承鑰匙,三根香那處被封印下去的三色光澤,祂們本就來自於陰司,地位尊崇,則是自陰司裡主動遞送出來的鑰匙。
可是,有鑰匙,並不意味著就必須得開門。
菩薩想要的肯定不是酆都一日遊,祂是想進駐酆都,徹底入主陰司。
這隻能說明,陰司真的出了問題,再具體點,就是大帝……出了問題。
機會出現,菩薩才主動找起了鑰匙,推動起這一浪。
可現在,祂找來的鑰匙,正在反對和阻止祂。
李追遠並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一如他其實也不懂將潤生和趙毅派回去會起到什麼作用,他只知道,會有作用。
趙毅原先坐看兩位“神仙”打架的方針,不能算錯,那應該是最穩妥保險的選擇。
當好鑰匙,乘著江水,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完,幫菩薩把鬼門開啟,然後祂們“神仙”打祂們的,自己等人唱著歌回家。
只是,李追遠覺得,這種以小侍大左右逢源的路徑,只適合於雙方對峙互相奈何不得了的階段。
如今,祂們眼瞅著就要分出階段性結果,正在白熱化焦灼,再想兩不得罪,其結果很可能就是無論誰贏了都會來清算你。
沒辦法,這時候,就得徹底倒向一方。
船靠岸後,船老闆硬要拉著譚文彬去喝酒。
碼頭上的夜宵攤位,小桌子小凳子,上頭是鬼街,身側是江景,價格又極為親民,屁股往這兒一坐,身子向後一靠,收穫的是滿滿愜意。
李追遠給自己要了一份清湯抄手,攤位老闆娘現包的,味道很鮮美。
吃完後,李追遠也沒催著譚文彬回去,讓他繼續陪船老闆擺龍門陣。
吃喝聊到盡興後,結賬時,譚文彬少不得和船老闆一陣拉拉扯扯,船老闆仗著自己走船的中年人力氣想將譚文彬先降服,可惜譚文彬現在獸性十足,直接給船老闆來了一記壓身抵。
付完賬後,譚文彬和李追遠離開,留著船老闆在原地又好氣又好笑地罵罵咧咧。
回到招待所時,已是深夜,接近凌晨一點。
來到所住樓的樓下,抬頭一看,發現天台邊站著一個人,身影很熟悉,是翟老。
“彬彬哥,你留在下面,我上去。”
“明白。”
李追遠跑進樓內,譚文彬後退幾步後,將外套脫下來撐起。
房間窗戶邊,林書友靠在那裡,一臉笑意地對譚文彬揮手打著招呼。
譚文彬指了指樓頂。
林書友有些疑惑,手抓著窗戶邊緣,將自己整個身子探出扭過去,才看見那上面站著的人。
這一幕,嚇得林書友乾脆不縮回去了,直接手腳並用如同壁虎般在牆壁上爬行。
這倒真不怪林書友粗心大意,他只是一門心思地防著外敵入侵,誰能想到自己人會跑那上頭去還可能要跳樓?
來到翟老所站位置下方後,林書友停住身形。
接下來,翟老如果要跳的話,他剛縱身一躍,林書友就能立刻給他抓住。
李追遠跑到天台,看見翟老站在那裡負手而立後,心下明白,老人家這不是要跳樓,可能只是來看看風景。
“翟爺爺,您怎麼在這裡,晚上天涼,樓頂風也大。”
“晚上吃了火鍋的緣故吧,身上燥熱,睡不著,就想著上來吹吹風。”
李追遠走到翟老身邊,說道:“那下次聚餐,選清淡點的。”
翟老:“川菜裡是有清淡的,但你得考慮你家老師的荷包,以及公費報銷的餐標。”
說著,翟老伸手拍了拍少年的後背:“呵呵,不好意思,嚇到你了,讓你擔心一場。”
李追遠:“倒也沒有,您不是一個脆弱的人。”
翟老:“那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李追遠:“您是一個有用的人。”
翟老:“我只是一個老了後,怕死的人。”
說完,翟老轉身就往下走,李追遠陪著他一起離開天台下樓,直到將其送回房間,幫他關上門。
正準備離開時,發現鄭華從旁邊房間走出,手裡拿著一個熱水瓶。
“小遠,我去打個水,拜託你幫我看一下門,我這房間門鎖壞了,關上後拿鑰匙也不容易開啟,前臺今天也沒派人來修理。”
“好。”
李追遠走進鄭華的房間,鄭華雖然在翟老面前以弟子自居,但實際上層級不低,可以享受單人間待遇。
桌上放著一沓材料,李追遠不打算偷看,只是掃了一眼,看見了錢瑩和吳瀾的照片,然後,他就打算偷看了。
二人名義上是死於廟裡老和尚之手,但畢竟是工作途中,所以撫卹賠償這些,還得走一下流程。
這些檔案,基本都是傳真來的,鄭華正在為自己的這對師弟妹操辦著這件事。
“都是孤兒,而且還出自同一家孤兒院?”
李追遠看著二人的檔案,發現了特殊之處。
二人應該自小就認識,在孤兒院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後來各自都有了領養人。
怪不得跟隨一個老師進了一個團隊後,二人感情快速升溫,直接確定了情侶關係。
但這世上,真的有這般湊巧的事?
站在當事人的視角,這怕是真正意義上的“天註定”。
李追遠看到了錢瑩和吳瀾在孤兒院裡的留存檔案照片,傳真過來的,有些模糊,但李追遠可以自行腦補細化。
少年目光微凝,這面相也太差了,很明顯的薄親孤寡之相,資料上也說明了,他們不是被遺棄的,是雙親亡故且沒有親戚願意撫養。
再結合出生日期,粗略推了推,都對應上了。
面相和生辰八字,並不一定準確,李追遠擅長這個,卻不迷信這個,在少年眼裡,這只是個機率歸納。
可問題是,自己見到錢瑩和吳瀾時,卻沒覺得他倆面相有問題。
將二人幼年的照片和成年工作後拍的證件照擺在一起,很清晰地能看出來,面相上發生了變化。他們倆,被人改過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