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的怕不要命的,尤其是白鶴真君這種,一開場就明牌把命丟掉的。
官將首給整座江湖的印象並不算深刻,因為陰神大人們的實力,會受到其所降臨乩童身體素質的束縛,可眼下的祂們沒有這方面制約,能夠發揮出全部實力,可謂相當強大。
但正如人無法擺脫平臺與環境的影響,神祇,其實也一樣。
長久以來,官將首的戰鬥勇猛、一往無前,那都是建立在不把乩童身體當一回事的基礎上。
祂們習慣了一邊鄙夷乩童限制了祂們實力的發揮,一邊又享受著降臨後隨時可走的無風險。
在安全的蜜罐裡待久了,縱是昔日曾呼嘯一方的鬼王,如今也帶上了斤斤計較與畏畏縮縮。
當然,這其實也是菩薩願意看到的,祂從上一代真君中汲取了教訓,加強了對這一代官將首的掌控。
因此,與其說白鶴真君叛出的是陣營,倒不如說是祂主動脫離了早已受夠的窠臼與腐朽。
童子沒料到少年的指令這般極端,也沒想到林書友的行事會這般決絕,但祂沒有去阻攔。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脫了童子的思考能力,神火又已經點燃,倒計時開始,這個時候再去糾結其它沒意義了,不如爭取時間最後好好暢快一下!屬於童子的戰鬥經驗與術法理解開始無條件地灌輸進林書友的意識,開啟了共享。
真君狀態下,當林書友與童子目的和情緒完全一致時,其實就不用區分到底是誰在控制這具身體了。
雙鐧橫掃,有力破千鈞之勢,青面損將軍不敢硬接,想要以手中三叉槍撥開,可剛一接觸,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反震,先是重心被破開,接著不斷後退。
白鶴真君繼續壓上,絲毫不給其喘息機會。
祂很清楚,增損二將腰上捆著的鐵鏈,可以不斷向祂們供給神力,因此祂們不會力竭,持久戰消耗的只能是真君自己,況且……已燃燒神魂的祂,壓根就沒時間去耗。
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予祂們足夠的傷害,才能體現出自己豁出命的價值。
接連三輪金鐧砸下,損將軍倉惶後退,心下驚駭。
祂清楚白鶴燃燒神魂後能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卻沒想到能這般強大,祂明明在乩童體內,可這乩童身體對白鶴而言已不再是制約,更像是一種極大的增幅助力。
蓄勢已成,白鶴真君準備再接再厲,攜勢擊垮對方。
然而,身後擁有紅藍二色兩具身體的增將軍,一個持火籤一個握虎牌,疾馳上前,欲要幫損將軍解圍。
供桌後,李追遠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右眼。
下一刻,天空中的好幾只燈籠,宛若有了實質目光,死死盯住下方的兩位增將軍。
兩位增將軍頓感身體變得沉重,步伐如入泥潭。
“吼!”
“吼。”
兩位增將軍各自頭朝外側一歪,隔空對視,頭頂三根香火光竄起,極大程度地削弱了身上的壓制。
李追遠也是微微側頭。
不需言語,默契自在。
趙毅上前一步,胸口處生死門縫快速旋轉,抬起左手,搭在了少年頭上,順便面帶微笑,道了句:“乖……哦哦哦哦哦哦!”
剛撿起來的氣質瞬間蕩然無存,趙毅臉頰凹陷,身體開始抽搐。
他是真沒想到,姓李的這次比以往都猛,直接開始猛吸猛抽!剎那間,上方燈籠眼睛一下子翻了幾倍,威嚴的目光集體強勢鎖定。
原本將要脫離泥潭的兩位增將軍,只覺得無形巨力襲來,二人神體無法承受,在同時向前邁出一步後,後面一條腿實在是無法跟上,“砰”的一聲,化作單膝跪地。
沒有後顧之憂的白鶴真君,可以全力以赴對付損將軍。
終於,在連續起勢的累加之下,損將軍雙手攥著的三叉槍被白鶴真君單手持鐧擋開,另一把鐧狠狠砸在損將軍肩膀。
“咔嚓……”
神體破裂的聲音傳來,神力可以靠鎖鏈補充,破損傷勢除外。
損將軍青面猙獰,受傷之下的祂還想繼續戰鬥,祂也的確仍有堅持下去的能力。
但在白鶴真君身上的白色神火順著金鐧蔓延到祂身上後,祂的眼眸裡出現了慌亂。
無論關係陣營再變,都無法改變童子和損將軍本質相似的這一事實,因此這陰神燃燒本源所形成的火焰,是能夠點燃到祂的。
而且,破開損將軍防禦且達成重擊後,白鶴真君並未繼續進行下一輪攻勢,而是繼續保持這種相對靜止,這足以讓更多的火焰過渡到損將軍身上,確保將其點燃。
損將軍:“你……”
白鶴真君豎瞳冰冷,傳統桀驁中更流轉著一抹令人心悸的堅毅。
這目光,讓損將軍感到很陌生,祂知道,這不是白鶴,至少,不是純粹的白鶴。
一個擁有樸素信念的人,如果他是你這邊的,那你可以絕對放心地將自己後背交給他,這也是趙毅一直以來都對林書友情有獨鍾的原因。
可若是站在他對面,那你就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可以隨時把自己命豁出去,哪怕只求一個與你同歸於盡,甚至只是為了咬下你一層皮。
白鶴真君聲音森寒,帶有最終審判者的意味,開口道:
“做選擇,要麼我與你一同湮滅,要麼你被我打崩!”
湮滅就是拉著你一同結束,被抹去存在於這世間的痕跡,打崩則意味著近甲子努力付諸東流,卻仍有重頭來過的機會。
損將軍:“叛徒,休要猖狂,我與你不死不休!”
豪氣的宣言下,是三叉槍不顧一切地上抬後完全放開中門防禦的主動攻擊,以一種大無畏的姿態,尋求被打崩。
損將軍,選擇了後者。
一是因為形勢比人強,二是因作為前同僚,就算曾有再大的矛盾,事關生死,損將軍還是相信白鶴會信守承諾。
再者,增損二將曾和供桌後的那位少年有過接觸,就算過程不愉快,卻也領略過少年的手段,祂們二人現在那醜不拉幾的小雕像現在還擺在南通撈屍李的祭臺上。
怎麼著,也屬於有那麼半段香火緣。
最重要的是,白鶴願意拼命,是因為白鶴好處拿得夠多,套用一句士為知己者死倒也能理解。
至於祂們?
一個月才拿多少點功德,玩什麼命啊!上一個時代的真君有著各種各樣的缺陷,卻絕對不缺戰鬥意志,哪怕各為其主作為叛徒都敢捨得拼殺至死。
這一代的官將首名義上與菩薩是從屬關係,可因為菩薩拿大頭,官將首拿小頭,見面磕頭歸磕頭,可實質上不過是被壓榨下的小分包商。
白鶴真君明白了損將軍的意思,接下來,快速與損將軍戰鬥,對方不顧防禦的打法,立刻被白鶴真君抓住機會,金鐧不再受阻擋,連續狠狠地直擊損將軍神體。
龜裂越來越多,最後一擊砸在損將軍頭頂,神體直接炸裂,只餘一團光影想要離開。
白鶴真君遵守諾言,先是將過渡過去的神火收回,然後無視了對方的逃脫,沒有下死手。
細究之下,真君發現應該是燃燒過損將軍神體的原因,就像是被額外多添了一把柴火,一定程度上延長了自個兒的燃燒時間。
真君轉身,看向身後。
李追遠也在此時放下遮蔽住右眼的手掌,頭頂那一隻隻眼睛重新變回燈籠,解除了對兩位增將軍的壓制。
趙毅那種快被榨乾的神情得以恢復,可事實上,恢復的僅僅是神情。
因為推演的消耗並未降低多少,他也終於知道姓李的在偷偷做什麼了,痛苦之餘,一股敬佩感也油然而生。
白鶴真君一個俯衝,雙臂平舉,剛剛站起身的兩位增將軍被兩把金鐧掃到,掀翻在地,而白鶴真君並未起身,繼續以這種方式壓在祂們身上。
有了成功的例子,復刻起來就是快。
身上的火焰再次透過金鐧過渡到兩位增將軍身上去,一模一樣的威脅自口中發出:“做選擇,要麼你們與我一同湮滅,要麼被我打崩!”
兩位增將軍齊聲咆哮:“我寧願與你這叛逆同歸於盡!”
一樣的選擇題,增將軍做起來比損將軍還要更簡單,因為祂能看見損將軍的確是被放了一手。
當即,兩位增將軍放棄防禦,開始兇猛反擊。
連續重鐧轟砸之下,增將軍的身體不斷破裂,到最後也是集體崩散。
收回火焰,無視對方光影遁走。
真君自我內視,雖然依舊消耗遠大於補充,可仍是比預估得要久。
不敢耽擱,白鶴真君主動朝著鬼街下面衝去。
作為陣頭的增損二將已被解決,碼頭上,後續官將首已經出現,都是一群令人“懷念”的熟悉老面孔。
官將首們剛剛登岸,有的鐵鏈還拿在手裡,未曾綁扣在身上,就瞧見一團光火自上方朝著祂們疾馳而下。
白鶴真君高舉雙鐧,嘴角無限延伸,露出恣意張狂的笑容:“曾經的同僚們啊,我,白鶴,回來了!”
碼頭上,當即亂成一鍋粥,正常狀態下,增損二將是官將首最強大的二人,眼下祂們不在了,那如今的白鶴真君,真有種狼入羊群的意思。
雙鐧所至之處,一片鬼哭神嚎,過往的同僚情誼與相處恩情,都在鐧裡,與諸君共飲!“嘶……嘶……”
上方,更多的燈籠化作眼睛,朝著碼頭下方凝視。
白鶴真君能打得這麼開心,也是因為鬼街對祂的支援提升了,順帶對那些官將首的壓制翻倍。
趙毅痛得不停吸冷氣,卻也沒有像之前那般“哦哦哦”起來。
因為他曉得,姓李的是在給阿友搭臺子,讓他能在隕落前儘可能地開心。
涉及到阿友,趙毅也是從不吝嗇的。
終於,碼頭處一片狼藉。
白鶴真君渾身是傷,站在那裡,單鐧撐地維持身形不倒,另一把鐧舉起,不斷朝向周圍還殘留著的官將首。
凡是打崩神體的,祂都沒下死手,祂就是要讓祂們永遠記住這一天,高高在上的陰神大人,是如何被揍得抱頭鼠竄!
乳白色的神火,不斷暗淡下去。
林書友在心裡道:“小遠哥,我不行了。”
李追遠:“嗯,那你就去死吧。”
林書友:“知道,明白!”
堅毅的豎瞳渙散,身上的火焰熄滅,林書友閉上了眼,生機徹底清空。
但立在那裡的他,卻讓剩餘還保留著神體的官將首們,一時不敢越過。
“姓李的,到我了。”
李追遠點了點頭。
趙毅收回放在少年腦袋上的手,繞過供桌,向前走去,越走腳步越虛浮。
他已習慣把腦子借給姓李的用了,可剛剛那段時間,是姓李的使用最狠的一次,自個兒實質上已被榨乾。
“咕嘟……咕嘟……咕嘟……”
碼頭邊緣的水域裡,翻出一個個巨大氣泡,一雙黑漆漆的鼻孔,緩緩浮現。
趙毅停下腳步,雙臂頹然垂落,對後方的譚文彬有氣無力地喊道:
“壯壯,你帶相機了吧?”
譚文彬:“帶了。”
“待會兒記得幫我拍張照。”
“這裡的東西,用相機拍不出來。”
“那就用你的眼睛記錄。”
“沒問題。”
趙毅:“姓李的,你但凡早點告訴我是這個流程,你信不信,我都不會來。”
李追遠:“你還是會來的。”
趙毅:“這麼篤定?”
李追遠:“賭不起的人,往往同樣放不下。”
趙毅:“好了,不要再說了。”
趙少爺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他沒去責怪明知道下一個要輪到自己上去,姓李的還把他給榨乾了。
他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根符針。
封禁符、破煞符,針還是特製的,不僅是特殊材料,還雕刻了陣法紋路。
趙毅能拿到這兩張符並不意外,一起走江這麼多次也這麼久了,他甚至都不用偷,順手撿兩張丟出去卻沒激發出效果的就可以。
畢竟,這符在江湖上很珍貴不假,但對於掌握了批次生產技術的李追遠等人來說,使用時可以做到量大管飽。
不過,從這一點上就足可見,趙毅對這邊學習之深入,研究之透徹。
扯開胸口衣服,生死門縫旋轉速度已降到一個極低值,趙毅深吸一口氣,開始逆轉生死門縫。
強烈的死氣頃刻間侵襲全身,趙毅仰起頭,沒發出慘叫,身體上的痛苦感他早就鈍化,也就只有姓李的能給他精神上的折磨。
兩根符針刺入,死氣停滯片刻後,變得更加瘋狂。
趙毅身體上,出現了一道道新的裂縫,每一道裂縫開啟後,都有血肉在蠕動,乍一看,像是全身都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站起身,扭了扭脖子,趙毅問道:
“姓李的,咋樣?”
“噁心。”
“新悟出的一招,可惜,和阿友那種能反覆使用不同,我這招用了,就必死無疑。”
生死門縫逆轉,等於直奔死門,沒了退路。
李追遠:“雞肋。”
趙毅聞言,身上所有眼睛集體對李追遠翻起白眼。
確實是雞肋,林書友用符針是為了刺激自己潛能,趙毅用這一手段,實力並未提升,只是靠吸取周圍死氣額外獲得一段新的短暫續航。
正常交手時,這招根本用不上,除非打算用它去噁心死自己對手。
可是,誰叫趙毅被榨乾了呢?
他也不想就這麼爬上去死掉,怎麼著也得走著去死吧,要不然照片拍出來不好看。
邁步前進,走著走著,趙毅感知到了疑惑,鬼街上本就濃郁的死氣,正在主動向他體內聚集。
這讓他很難受,卻又很欣慰,繼續前進,頭也不回,但仍舉起手擺了擺,算是感謝姓李的給自己的一份體面。
碼頭上剩餘的官將首們正準備上街,然後,剛剛經歷過火球來襲的祂們,看見了一團更為龐大的陰球。
先前白鶴真君好歹還有招式可言,趙毅就簡單幹脆多了,砸下去後,立刻將生死門縫的逆轉提升到一個他自己都無法掌控的速率。
“轟!”
一聲炸響,死氣宣洩。
炸不死這幫官將首也能噁心死祂們,噁心不死也能汙染到祂們。
後者對祂們而言,比死更難以接受。
許是受先前白鶴真君手下留情的先入為主,不少陰神在發現自己神體被死氣侵襲後,果斷選擇崩散,妄圖保留一份純粹的光影離開。
可趙毅不是林書友,他與這些陰神們之間可沒有什麼同事香火情,那些企圖逃跑的,他一個都沒放過。
來吧,給老子陪葬!
梁家姐妹此時都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切,她們不曉得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打法,明明可以一擁而上,偏偏一個一個上去送死。
可自家的頭兒卻好像主動接受了一般,這讓她們想發作也發作不起來,腦子裡只剩下滿滿的疑惑。
再看旁邊把兩隻手捲起來搭在眼睛上正在“拍照”的譚文彬,以及坐在擔架邊還在不停吃著零食的陰萌。
明明朝夕相處的同伴剛剛死了,可他們卻像是沒事兒人一樣。
譚文彬是猜到一些了,陰萌是完全不懂。
但能與小遠哥進行紅線締結的人,那種生死間的交付與相信早已習慣。
如果小遠哥讓他們去死,那就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局面,那大家就排著隊去死唄。
看著小遠哥如此平靜的樣子,明明阿友已經死了,可大家心裡甚至連傷感都很難溢位。
潤生甚至,還在打著呼嚕。
不走腦子,單純走情緒,人的確能活得更輕鬆。
碼頭上,趙毅心有遺憾,如果狀態還保持著,他其實能比先前的阿友,死得更帥更蕩氣迴腸。
這會兒,單純把自己捏成一團死氣砸下去,過癮是過癮,就是太快了,沒砸吧出多少味兒就要結束。
“嘩啦啦……”
一頭黑色的虛影浮現,它並不高大,卻給人一種極為震撼的感覺。
它的蹄子,踩上了碼頭,從虛影中透射而出的目光,盯著趙毅。
帶著戲謔與嘲諷,這明顯是有恩怨。
趙毅也猜出了對方是誰,雖然它變黑了,也變大了,不再是白色修長的那一隻。
“狗眼看人低,老子只是模仿,你有氣,該衝著那位撒才對。”
虛影舉起蹄子,磅礴的壓力匯聚,身上死氣漸消的趙毅,很快就會在這一蹄下,徹底消散。
沒有畏懼,沒有害怕,也沒有不甘。
姓李的,就算你這次賭錯了,你也得和我一起死,老子不虧。
自黃泉路上去鬼門關報道時,都不用給我燒紙人,老子就有倆未過門的婆娘陪著,你沒有。
嗯?趙毅回頭,看了眼身後高處。
說句心裡話,在這裡說黃泉路,提鬼門關,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自己現在腳踩的鬼街,不就是黃泉路麼?至於鬼門……趙毅目光鎖定姓李的佈置供桌的位置。
可是,命運到底不在我們手裡,姓李的,你真的信那位大帝願意為你以及我們,付出那樣的代價麼?李追遠舉起手,狠狠地拍打在桌案上,沉聲道:“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