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
鬼城碼頭。
眾人站在那裡,等著上船。
潤生被要求,去和陰萌告別。
然後,潤生和陰萌站在碼頭角落處,潤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站在那兒不說話,陰萌不知道該怎麼表現,就低著頭不斷將石子兒踢入江裡。
倆人像是,在給大家表演著告別。
不過,二人只是不擅表達與儀式,但那種彼此關係的確認感還是很明顯的。
這種感覺,不僅不稀奇,反而很常見。
畢竟,在這世上,在人前能表現得樂觀開朗的往往是極少數,絕大部分人哪怕是在自己婚禮上,也依舊是含蓄靦腆。
林書友:“嘿嘿,他們看起來好害羞哦。”
譚文彬:“不是,你怎麼好意思笑人家的?”
林書友:“我怎麼了……”
譚文彬:“這世上有多少人把人救了,又把人哥救了後,還能繼續相親的?
你讓外人知道了,估計還得以為人家陳琳不懂感恩呢。”
林書友:“彬哥,我們不是在說潤生和萌萌麼,怎麼又拐到我身上了。”
譚文彬:“他們挺好的,至少比秦叔和劉姨要好多了。”
林書友:“嗯?秦叔和劉姨他們不是夫妻麼?”
譚文彬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阿友的頭。
船來了。
陰萌留在碼頭上,對大家揮手。
等船消失在江面上後,陰萌轉身,走回棺材鋪。
不少街坊鄰居瞧見這一幕後,竊竊私語,感慨著以前不懂得珍惜,現在連老實人也留不住。
“哎,萌萌。”
自家鋪對面的陶偶店老闆喊住了陰萌,陰萌走了過去。
“這是你那朋友訂做的,他給了錢的,但走時沒來拿。”
“先放我店裡吧。”
“嗯,我就是這意思。”
陰萌接過來一尊菩薩陶偶,將她抱回棺材鋪後,擺在了盔甲人陶偶旁,兩個陶偶正對著店鋪門,一個緩緩轉頭,一個慢慢擺手。
棺材鋪門板上,新釘了個信箱,以後誰想要棺材的,可以在這裡預定。
當晚,陰萌把鋪門關上後,站在鋪子裡,拿出了鬼門令牌。
重新回到地府的她,坐在最高層的大殿裡,翻開了書。
她本以為見完後,自己能安下心來看書。
結果她發現自己想多了,她已經在期待下一浪後的見面了。
把書一丟,陰萌攤開紙張,拿起毛筆,開始畫畫。
她在這裡,開發了許多讀書之外的消遣,但也只侷限於消遣,因為哪怕拿的是毛筆,但畫人時,她還是習慣畫圈圈和槓槓。
她不僅畫了自己一家,還把大家都畫了進去,反正畫速驚人,她又把大家以後的小孩也畫了進去。
整幅畫裡,全是一對對手拉手的大人與小人。
看著自己的作品,陰萌放下毛筆,使勁揉了揉頭髮:
“怎麼辦,我不愛看書,潤生也不愛看書,我們以後的小孩學習成績……”
抬頭,看了眼面前的酆都大帝神像。
她忽然有點理解,大帝看自己不成器子孫的感覺了。
“哆哆哆。哆哆哆!”
那對狗懶子,再次開始轉著圈兒地劇烈碰撞。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把它倆當核桃把玩。
這件事,陰萌也告訴了小遠哥,小遠哥說,每次有這種動靜,就說明趙毅開始在大帝頭上動土了。
陰萌都有些替趙毅擔心,大帝現在是沒辦法對外出手了,但這並不意味著大帝永遠都無法對外出手。
看著那對都撞擊出火星子的狗懶子,陰萌無法想象,等大帝恢復過來後,會如何對待那位九江趙毅。
她決定出去透透氣,起身,離開大殿。
桌案上的那幅畫,被風吹起,落在了神像下方,過了會兒,又被風吹回原位。
陰萌順著地府最高層向下延伸出去的階梯行進,走了一段距離後,可以自上而下俯瞰下方的整座少君府。
府邸內正在大修土木,一眾趙氏鬼官正在親力親為蓋新的塔樓。
不過,在其間角落裡,還有一座小到不起眼的建築正在被搭建。
陣法氣息,從那座小建築裡發出,陰萌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能認出來,這座建築內部佈置的是通訊陣法。
在酆都,未到一定官位,私自對外串聯是魂飛魄散的大罪。
這群趙氏鬼官知道這一嚴律,但他們還是這麼幹了,反正整個地府現在也沒鬼敢來查少君府,就算是閻羅們對這裡的情況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座通訊陣法,絕不是用來聯絡小遠哥的,一來小遠哥不需要與他們產生直接聯絡,有事通知自己讓自己代為傳達更方便,二來小遠哥也在刻意避免與這群趙氏鬼官產生過於深刻的接觸。
……
趙毅坐於陣法中,閉著眼,持筆著墨,在紙上書寫。
他胸前的生死門縫在此期間高速運轉。
寫完後,陣法停止,趙毅睜開眼,長舒了一口氣。
真累啊。
“阿靖,給我藥丸。”
陳靖趕忙將藥丸遞送過來,給毅哥服下。
“毅哥,這麼難麼,為什麼我看潤生哥燒紙時,很簡單?”
“他走的是什麼渠道,我走的是什麼渠道,這能有可比性麼?”
“哦,原來是這樣。”
趙毅將自己剛剛寫好的紙張摘下來,吹了口氣,檢查一番後,遞給了陳靖:
“你待會兒把這張紙,交給外面的那個青龍寺和尚,告訴他,這就是當下地府裡的格局,讓他們仔細看清楚。
目前地府裡雖是三足鼎立,可平衡關係很脆弱,菩薩是真心願意拆解部分法身送予青龍寺,但一旦菩薩法身從地府裡遞出,勢必會引起連鎖反應,大帝和另一位必然不願意見到如此一幕,肯定會出手阻止扼殺。
只派小股人手過去偷偷地接,是不會成功的,去多少送多少。
最起碼得真的出動點底蘊去,才能有機會扛住那兩方的壓力,將菩薩法身成功接引回來。”
“好的,毅哥。可是……毅哥,你不是不希望你的那些先人在地下過上好日子麼,你怎麼還主動聯絡他們?”
“我得證明我趙毅在下面有人啊。”
“但如果這樣的話……”
趙毅叼起菸斗,抽了一口,吐出菸圈,笑道:
“唉,我這幫先人們實在是太爭氣了,你說,他們但凡把這經營奮鬥的本事,用在一代代活著的時候,而不是一心追求侮辱先祖得長生,那該多好?
我都無法想象,我九江趙氏得發展成什麼地步。
可他們要是一直這麼乖一直這麼懂事,會讓姓李的以後處理起來很難辦吶。
所以啊,我得幫我的先人們,提前做好吃裡扒外的鐵證!”
陳靖:“我真不理解,明明是毅哥您親自把他們送下地獄的,結果他們現在居然還樂意揹著遠哥來偷偷幫你。”
趙毅:“因為他們以為,我死後也會下地獄,認為我們雙方因此有了共同利益,阿靖吶……”
陳靖:“哎,毅哥。”
趙毅:“你年紀小,肯定死在我後面,記住,你毅哥我死的時候,葬禮你一定得參加。”
陳靖:“那是肯定的。”
趙毅:“等葬禮一結束,你就把我連屍帶魂,全嚼碎了吞下去,確保我死得乾乾淨淨。”
陳靖:“毅哥,我……”
趙毅:“答應我。”
陳靖:“不用的,毅哥。”
趙毅:“臭小子,咱倆之間需要講什麼不好意思和忌諱,再說了,是我要你這麼做的,你有什麼心理負擔?”
陳靖:“毅哥,遠哥比我大不了多少,所以你肯定也是死在遠哥前面。
到時候遠哥必然也會來參加你的葬禮,有遠哥在,毅哥你一定能死得不能再死。”
趙毅:“呵呵。”
……
南通。
興東機場。
航站樓前的停車場裡,停著一輛拖拉機。
一看就是新提的,上面的橫幅綵帶都沒摘。
秦叔與劉姨坐在車上,秦叔低著頭,清理著手中的繭,劉姨靠在另一邊,磕著瓜子。
二人雖是同乘,中間隔著的距離,足以坐得下一頭小黑。
拖拉機是李三江買的,錢不夠,拿房子作抵押,跟銀行借了點。
李三江很反感借錢買東西,更排斥揹債的感覺,但實在是沒辦法,鎮上的幾家磚窯廠生意太好,缺運力。
只要買了拖拉機,家裡的騾子就能在種地之餘,去磚窯廠裡搬磚送磚放鬆心情。
秦叔:“出來了。”
劉姨收起瓜子,與秦叔一起下了車,並排而立。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走了出來,背後跟著譚文彬、潤生和林書友。
秦力開了氣門,四周風沙吹起,形成一道隔絕視線的區域。
下一刻,秦力與柳婷單膝跪下。
李追遠走到二人面前,沒去勸阻,也沒攙扶,而是道: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家主。”
“是,家主。”
秦叔與劉姨站起身,面露笑意。
李追遠:“太爺新買的?”
劉姨:“對,三江叔讓我們騙你,說是全款買的。”
坐上拖拉機,回家。
進入思源村村道口時,亭下站著一道俯身參拜的身影,是鬼差張禮。
因桃林的存在,他這南通進得可不容易,畢竟他只有李追遠的口諭,沒其他憑證,連附身個活人去聯絡都不知道找誰。
最後,還是在長江邊遇到了一隻抓魚的大白鼠,在大白鼠的帶路下,才得以進入,來到這裡。
譚文彬拿出一個聯絡冊,笑道:“這下好了,以後來客不用我們出去侯等了,有鬼專門接引。
小遠哥,咱們先聯絡哪一個?”
“馮雄林,羅曉宇,穆秋穎。”
符甲上次使用後,已有損壞,急需馮雄林的先人來重新制作載體。
羅曉宇的活兒很多,早點來早點幹。
至於穆秋穎,作為柳氏昔日的家臣,自己既然在江上碰到了,不讓人家早點來家裡拜見老夫人,也不合適。
譚文彬:“好的小遠哥,我去通知。”
拖拉機行駛在村道上,李追遠舉目望去,遠處田埂上,潘子正一個人散步。
劉姨:“潘子後天婚禮。”
結婚成家是人生大事,當事人難免心中忐忑,而在老家的田埂上走一走,想一想曾經年少時在這裡奔跑過的自己,能得到內心的寧靜。
拖拉機沒直接駛上壩子,而是提前停了下來。
李追遠與阿璃先下車,柳玉梅站在壩子上。
看見倆孩子回來了,柳玉梅欲言又止,最後,乾脆瞪了一眼後頭跟著的秦叔:
“都怪這笨木頭,讓家裡規矩斷了檔,我都快忘了以往家裡是怎麼迎揚名回來的哥兒和姐兒的了。”
秦叔笑著點點頭,他習慣了。
而且,老太太能把當年那件事拿出來說,說明老太太心裡也是把那件事給放下了,因為現在成功了,才能淡然面對過去的失敗。
李三江在李維漢家幫忙一起籌辦婚禮,不在家。
李追遠領著眾人,去了東屋,大傢伙在少年帶領下,給歷代龍王牌位上香。
上完香後,阿璃選了幾個牌位摘取下來,去了二樓房間裡刨木花捲兒,給大傢伙補充消耗品。
李追遠則和柳玉梅在壩子上的茶几旁坐下,說話。
柳玉梅:“倒是一切從簡了。”
李追遠:“挺好的,自家人之間,搞太多形式就顯得生分了。”
柳玉梅開始給李追遠講述望江樓的事。
李追遠一直面帶笑容地聽著,時不時還會打斷一下,問一問具體人物和細節。
老太太曉得孩子是在故意哄自己更開心,但她還是架不住更開心了。
等老太太說得口乾舌燥開始喝茶時,李追遠說了些自己關於報仇的打算。
柳玉梅聽著少年嘴裡左一個“徐徐圖之”右一個“從長計議”,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就眼下這種節奏與烈度,和那幾個詞,搭得上邊麼?
不過,老太太也配合道:“這種大事,自然都得聽家主的。”
李追遠把接下來將要來拜訪的三人,給柳玉梅報備了一下,按照禮數,他們來了後都得過來給老夫人請安。
柳玉梅:“穆秋穎的奶奶,我記得,在我年輕時,她當過我的護衛,後來見我決意不點燈走江,這才離開了柳家,回了穆家村。
說到底,是我耽擱了她。”
頓了頓,柳玉梅又道:“穆家人都擅自點燈了,按理就算分出去單過了,不過這也怪不得她,是我隔絕了內外,她就算想照老禮過來請示我,也找不到我的人。
你要重建門庭,這種秦柳以前的家臣肱骨,該再收回來還是得收的,用熟不用生,只要咱家能重新站起來不倒下去,就不用擔心他們的忠誠。”
李追遠:“我也是這麼想的,奶奶。”
柳玉梅:“有件事,要和你提一下,待會兒陳家那丫頭見了你後,也是要馬上和你說的,陳平道讓陳丫頭代為請你去瓊崖做客。”
李追遠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柳玉梅:“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建議沒做好準備前,還是先別去。”
李追遠:“奶奶您覺得,陳平道請我去的目的是什麼?”
柳玉梅:“他想死在自己老家。”
李追遠:“嗯,陳家的家風,我也是信得過的。
再說了,我要是去瓊崖的話,陳曦鳶肯定也會陪我一起回去,陳家人就算再瘋,也不至於把陳曦鳶跟我一併埋了。”
柳玉梅:“讓阿力和阿婷陪你一起去。”
李追遠:“劉姨和秦叔不在家,誰來照顧您起居?”
柳玉梅:“這確實是個問題,要不,奶奶我也一起去吧?”
李追遠:“這種事,我們好像得聽家主的。”
柳玉梅嘆了口氣:“好好好,家主您拿主意。”
李追遠:“劉姨和秦叔以及奶奶您,還是留在家裡;瓊崖,我帶著潤生他們去就好了。”
柳玉梅還想再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身為長老,她只能給點建議,絕不能強行干預家主決斷。
這時,李追遠將兩把造型古樸的鑰匙從包裡取出來,放在了茶几上。
這是秦柳兩家祖宅的鑰匙,每把鑰匙都包羅萬千,根據持有者的本訣造詣,決定能開幾重家門。
李追遠對柳玉梅微笑道:
“到底是世交,空手上門拜訪,傳出去會被人說不懂禮數,說不得連奶奶也會被誤會成教導晚輩無方。
這樣吧,
我從家中祖宅裡,搬些邪祟登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