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孫清化拜入的是酆都少君門下。
在他眼裡,再神秘強大的酆都大帝,都是一頭追求長生的邪祟,而李追遠,雖然是酆都少君,卻還是一個活人。
孫清化並不知道,“未來”的自己,為了追求長生,走得有多瘋狂。
正如很多人回首望向曾經的自己時,一邊會覺得稚嫩、天真、極端、不成熟,一邊又會不自覺避開與那雙年輕意氣的眼眸對視。
李追遠站在旁邊,對這個意外轉折,少年不打算去做任何解釋。
沒控制就是沒控制,不是他操控孫清化御前罵架,也不是他讓孫清化去拜的自己。
秦柳兩家祖宅裡的不安因素,還未徹底擺平,現在再加一個小地獄,甭管哪裡出了亂子,因果都得算在自己頭上。
畫像中的大帝,微微頷首。
對大帝而言,小地獄掛靠在少君府下面又有何妨。少君府亦屬於酆都。
孫清化身體自下而上,開始石化。
他的本我,正逐步消散。
兩個地獄的相融,還是一方主動併入另一方,那他,這一小地獄的意識載體,就沒了再繼續存在的必要。
這是祭祀,亦是獻祭。
孫清化臉上流露出解脫。
先前的他,在努力抵擋“鬼母”的侵襲,眼下的他,才終於有了閒情逸致,觀察起這四周的環境。
他看到了一座記憶裡熟悉的石碑,哪怕那座石碑不再立起而是倒下,可他依舊一眼認了出來。
他笑了。
然而,當他目光後移,看見第二座、第三座石碑時,笑容逐漸凝固。
雖然他的記憶被李追遠刪除,但他不是個傻子。
鬼母,怎麼可能這麼強大?
這裡,為何躺著這麼多人?
明明是自己剛剛刻下的石碑,為何倒下,又為何充滿歲月滄桑?
孫清化扭頭看向李追遠,問道:
“你騙了我?”
李追遠沒回答。
孫清化點了點頭,繼續道:
“謝謝。”
石化的程序繼續,當孫清化的身體其餘部分都已變成石頭,只剩下頭顱部分時,他再次張開嘴:
“不要去追求長生。”
李追遠:“我不會。”
孫清化緩緩閉上眼,說出了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年輕……真好。”
他,完全變成了一座石像。
李追遠看向林書友。
林書友會意,走過來,將石像抱起,搬運到了那張椅子前,將其安置。
石化後的孫清化,坐回了原位,鎮壓這座由他親自建立起來的小地獄。
此時此刻,酆都地獄內,那尊偉岸到難以想象的龐大存在,再次出現異動。
黃泉中的墓主人,抬起頭,停滯的黃泉,自它身邊分叉出一道單獨的水簾。
地獄最底層,一聲“南無阿彌陀佛”向上傳遞,又多了一層被渡化的地獄。
只是,這次五方鬼帝與十殿閻羅,包括上上下下一眾鬼官,沒有再迷茫失措,因為大帝當下在地獄。
墓主人與菩薩,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機會,但也是見好就收,進一步拿到自己想要的後,也馬上安靜下來。
偉岸的身形,安靜了下去,只是原本完全隱沒於黑暗中的“他”,如今可以被看到黑色的輪廓,證明大帝的本體坐姿傾斜了。
小地獄的復甦,轉嫁到了酆都,小地獄的不穩定性,也轉移到了這裡。
好在,以酆都的底蘊和大帝的本體,依舊能將其穩穩壓制。
不過,由此也牽連出另一個連帶後果。
那就是要是哪天酆都大帝的本體失控了,本體崩離地獄,那麼這座小地獄也將連帶著一起重新復活。
地獄最高層的邊緣位置,陰萌向下探望,察覺到這一變化的她,並沒有多少憂慮,反而開心地跑回大殿,她將自己的一套官服剪開縫成一個麻袋,開始給潤生精心挑選這供桌上的供品。
“嘿嘿,這個他應該愛吃,這個他應該也愛吃。”
反正家裡頭堆得滿滿當當的,這座大殿內的供桌蜿蜒曲折,真擺出去,能繞中學四百米操場跑道不知多少圈。
平日裡,也不見大帝怎麼享用這些供品,留在家裡擺著看也是浪費,不如帶出去讓他幫忙消耗一下庫存。
選了很久,很快一麻袋就裝滿了,考慮到自己得揹著它出鬼門,無法攜帶太多,陰萌扭頭,看向供桌的最中央。
越貴重的供品,越會被擺在距離大帝神像最近的位置。
當然,那對爛狗懶子除外。
陰萌開啟麻袋,把先前放進去的供品原本放回原位。
這裡的東西,就沒什麼是潤生不愛吃的。
陰萌舉著又空起的麻袋,來到供桌最中央處:
“選最貴重的!”
……
林書友包紮起自己的傷勢,畢竟換了那麼久的傷,他傷勢很重。
但因為沒動用符針,問題也就不算很大。
當下,排除掉還沒練武的小遠哥,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全場最強實力保持者。
阿璃走到那小山堆般的血腥碎肉前,抬起手向前一指,又將掌心朝上攤開。
一塊塊碎裂的血瓷從碎肉裡飛出,在女孩掌心處不斷拼接,最後重新變回血瓷模樣。
看到這一幕後,林書友覺得,自己或許不是全場最強。
因為炸開過,所以哪怕重新拼湊回來,上面的裂紋也變得更為深粗。
血瓷瓶不挑食,吞噬是它的本能,但對它的復原效果最好的,也是它最適配的,其實是新鮮的血食。
這一點,在趙毅拓印下來的壁畫裡,有著清晰呈現,一代代神女,都是以人祭的方式來對它進行培育。
女孩手裡的血瓷瓶劇烈顫抖起來,破損過後的它,食慾更加旺盛,它渴望把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吞了。
這些人,可都是極高品質的人祭供品。
阿璃另一隻手的指節,在瓷瓶上敲擊。
血瓷瓶的顫抖漸漸變弱。
這種沒有器靈只有本能的存在,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馴服,主要是它沒這個腦子。
阿璃也不是在馴服它,而是用自己的“夢”,對它進行同化。
效果還是不錯的,不僅讓它安靜下去了,而且先前它釋放獵補氣機時,還特意避開了李追遠團隊的人。
但同時也意味著,這世上除了阿璃以外,其餘人就算能鎮壓封印它,也無法把它當一件可供正常操控的法器。
哪天阿璃不在了,這件血瓷瓶就得重回不見天日的封印,流落出去就會變成大禍害。
李追遠看著周圍的環境,現在他手頭上的禍害又加一。
伴隨著自己的強大,少年漸漸理解了,為什麼以前那些龍王,會留下那麼多沒處理好的事情。
這真不是故意給後世人留下歷練磨礪的機會,而是實在是沒辦法。
事實上,有門庭傳承的龍王們,已經是將這種不穩定因素壓到最低了。
細數一下,假如哪天自己暴斃了,會從自己手裡流散出去的禍害,還真不少。
李追遠覺得,等自己衝破天道對自己的成年大劫後,就該著手對自己手上的這一件件邪物進行安排了。
在這之前,沒這個必要,倒不是他沒這份責任心,而是極為諷刺的是,站在天道的視角,你手上的小禍害越多,天道對除掉你這個大禍害反而越會投鼠忌器。
阿璃抱著血瓷瓶走到少年跟前,將瓶子放回自己的登山包,拉上拉鍊。
李追遠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三副金屬撲克牌飛出,落地成型,增損二將將少年少女護持在中間,對著周圍一眾出氣比進氣多的,
大吼道:
“官將首,惡鬼只殺不渡~”
增損二將自己,其實也有些尷尬。
但出來後,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做,就乾站著,會更尷尬。
李追遠:“製作擔架,幫忙抬人。”
增損二將:“喏!”
兩位三人,對視一眼,把武器一收,開始搬運這一地的重傷者。
以前還能混個啦啦隊,活躍一下氣氛,現在地位進一步下滑,淪為事後幹雜活的紙人傀儡。
祂們很擔心,再繼續下去,怕是那位以後再出門時,都懶得帶祂們了。
若是這樣的話,以後是真沒脾氣去和白鶴童子那傢伙頂牛發脾氣了呀。
童子:“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
林書友:“你笑什麼?”
童子:“乩童,你還年輕,沒進過衙門,你不懂那些靠著資歷壓你頭上作威作福的傢伙……”
林書友:“你資歷比祂們高的。”
童子:“本座最瞧不起這種靠溜鬚拍馬上位後,踩在老資歷頭頂擺譜的倖進之輩!”
林書友:“你別高興了。”
童子:“嗯?你怎麼幫祂們說話?你到底是誰的乩童?”
林書友:“連你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小遠哥會看不見?”
童子:“那又能如何?乩童只有你一個。”
林書友:“酆都地府現在有佛門惡鬼了,我們能因此獲得真君之力加持,對我們的絕對實力影響不大,但對增損二將而言呢?”
童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大帝不是沒同意麼!”
林書友:“之前不同意不代表現在不同意,祭祀時不同意不代表當面還會不同意。
你覺得小遠哥如果讓福建老家官將首祖廟裡的人,把增損二將的神牌請出來,再由小遠哥親自去豐都再下一趟地獄,把增損二將的神牌擺進少君府……大帝難道還會把祂倆的神牌給炸了麼?”
童子:“這怎麼可能,堂堂官將首陰神,神牌竟然被供奉進地府……”
林書友:“菩薩也在地府,正好團圓。”
童子:“乩童,你怎麼忽然變聰明瞭這麼多,是不是發燒了?”
林書友:“我心裡一直記掛著官將首的發展。”
童子:“你瘋了麼?送兩個神牌進去就算了,你還想把整個官將首神牌都擺進地府去?你是想讓菩薩在地府重建新官將首與大帝開戰麼?”
林書友:“所以,你也是覺得,只送倆神牌進去,大帝還是能接受的,對吧?”
童子:“咿呀呀呀呀!”
林書友包紮好傷口,下去幫忙。
大家都被榨乾了,半死不活的一大堆,還能起身幹活的寥寥。
尤其是一些傢伙,比如彌生和尚、徐默凡這種,解決掉自己面前的肉瘤人形後,把最後一點力氣拿來擺姿勢的。
林書友覺得這好傻,有這力氣不如留著自己走路,這會兒都得躺擔架上。
譚文彬閉著眼,站在那兒,他的感官能力在先前的指揮與控局中,嚴重透支,從原本的耳聰目明變成了耳聾眼瞎。
林書友找了個繩子,系在自己身上,另一端綁在彬哥手腕上。
譚文彬會意,跟著林書友前進。
潤生坐在地上,疲憊地喘著氣。
看見李追遠走到他面前,潤生有些不好意思道:
“小遠,我還是太弱了。”
這話,別人嘴裡說出來,像是在要更多的好處、更大的提升,但潤生表達的是自責,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好,比如氣門全開後,沒能多揮幾拳。
“潤生哥,這不是你的問題。”
在自己的規劃與發展下,潤生哥得以不斷沿著秦叔走過的路前進。
可問題是,秦叔最開始走的是最正統的路子,雖然經常被老太太說腦子笨,但秦叔也是實打實的秦家一脈天才。
蜈蚣封印在身時,秦叔能按照每層封印釋放的實力選擇相對應的戰鬥方式,就是其正統底蘊的最好體現。
在這方面,潤生比秦叔差得太多,而且潤生修行《秦氏觀蛟法》的時間也太短,有些問題平時不顯,但特殊時期,揠苗助長的侷限性就會呈現。
好在,潤生也有著秦叔所沒有的優勢,那就是潤生的特殊體質。
“潤生哥,回去後,多吃點好的補補身體。”
“好,吃我擅長。”
潤生以為小遠的意思是讓他多吃點飯。
其實,李追遠打算的是以後有計劃地多抓點邪祟,給潤生補補身子。
先前坍塌的大殿,提供了大量材料,很快,幾條長長的擔架做好了。
躺的人太多,站的人太少,大傢伙就跟擠公交車似的,挨個躺下去。
林書友帶著增損二將以及少數還能有點力氣的人,拉拽著擔架移動。
譚文彬五感封閉了,但靠著牽引,也能幫忙加把力。
至於已經變成半殭屍的朱一文,李追遠讓林書友給他套上繩子,繩子另一端連在擔架上。
登山包裡有現成的小鈴鐺,李追遠往裡面塞了一張阿璃畫的引路符。
少年右手牽著女孩,左手晃動著鈴鐺,後方的朱一文雙臂前舉,不斷殭屍跳,帶動著長擔架前進。
來到那座鬼魂冰封的區域時,事情一下子就變得簡單了。
這些亡魂雖然三天後才能破封而出,但一隻只鬼手破開了冰層,露在外面。
將這幾條長擔架拖拽上去後,擔架以及擔架上的人,就被不停地接力前挪,就像是坐上了傳送帶。
當李追遠走過正中心位置時,“咔嚓”,一隻晶瑩剔透的白骨手破冰而出,白骨掌心裡託舉著那枚鬼璽。
先前承諾過,凱旋後歸還。
李追遠沒有去接鬼璽,而是開口道:
“持我鬼璽,替我看管這座小地獄。
爾等封印解除後,此地規章制度,一切照舊,不得擅自更改。
自我離開後,鬼門關閉,不得開啟,但有亡魂外逃作惡,唯你是問。
待我歸來,重啟鬼門,自會為有功者請賞,加官進爵!”
白骨手託舉著鬼璽,緩緩下落,沒入冰層。
下方,先是中央鬼帝發出回應:“屬下領命。”
隨即,五方鬼帝回應:“我等聽命。”
最後,所有小地獄鬼官集體發出魂音:
“謹遵少君法旨!”
躺在擔架上的所有人,都清晰聽到了這震撼之聲。
有人感慨,有人沉思,有人無奈,有人裝作昏迷。
擔架剛剛拖離出山谷,後方巨大的鬼門,緩緩閉合。
等關得嚴絲合縫後,鬼門並未再幻化成籠罩住整座山谷的黑霧,而是成了淡淡飄渺的白煙。
這會兒正好是上午,朝陽終於能穿透這片區域的霧靄陰森,撒照向這裡,白煙生華,如夢似幻。
孫清化當初想要的那片美景,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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