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那是不是演技,布朗爵士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眼睛全都是紅的,甚至改口說她是布朗爵士一生中見過的最有才華的藝術編輯。結果。
藝術特刊賣爆了,然後現在人家人沒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真的很尷尬了好吧,之前說的那些不要錢的漂亮話,還算不算數呢?以後還怎麼爭呢?
有一種相對無言的美。
在那天夜裡。
伊蓮娜小姐是個在大海里努力撲騰著,需要顧為經跳下去把她撈起來的落湯雞。
而在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地方,她都是如此的光芒璀璨,照得其他人都黯然失色。讓媒體們幾乎都已經完全遺忘掉了那個獅城雙年展。
連顧為經身上現在所獲得的關注和追捧也僅僅只是因為大家目前採訪不到安娜。
那僅僅是因為他貼著人家比較近,而被無形之中反射上去了些許光亮。
月亮本不發光。
它只是靠近太陽。
“它可能會讓有些人嚼舌根,懷疑你寫文章的時候,有主觀的立場傾向性。”
顧為經說。
“我們能算是朋友?大家可能會認為,你那麼誇獎那幅畫,不是因為作品本身,而是因為我們兩個一起遭了難,又一起獲救。”
“不。”
伊蓮娜小姐搖了搖頭。
顧為經愣了一下。
他皺了皺眉頭。
他是很敏感的性格。
敏感的人總是習慣於去讀空氣。
主治醫生和顧為經聊天聊了很久,說了很多勸慰人的話,而他偏偏聽出了對方含蓄未講明白的言下含意。
安娜搖頭的言下含意是什麼呢?
敏感的人很害怕自己主動上趕著湊過去,然後又被人冷冰冰的一把推開。
顧為經清醒之後向護工詢問過伊蓮娜小姐的情況。
對方說她很好,身體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聽說有接不完的採訪,所以這兩天工作起來很忙。
想想就知道。
這都好幾天了,要是伊蓮娜小姐想要來看他,早就可以來了。
沒有。
人家要忙著工作。
顧為經那時候就應該讀明白這種疏遠所蘊含著的言下之意了。
在船上在島上,顧為經救了安娜,照顧了她。伊蓮娜小姐也救了顧為經,照顧了他。
兩個人很難說誰欠了誰。
如果還有些餘的,安娜也給了提了很多個人畫展相關的建議。
島上是島上。
人是活在社交圈裡的人物。而非活在汪洋上的一片孤島。
安娜冷處理的言下之意就是,人家不喜歡這樣的私人關係繼續延續下去,給兩個人日常的工作造成困擾。
顧為經不明白。
既然如此。
如果說一句我們是朋友,伊蓮娜小姐都要搖頭。
她今天為什麼還要過來呢,為什麼還要念那封信呢?
顧為經不想問這些讓彼此都不開心的事情。所以在微微皺眉之後,他就若無其事的看向了窗戶,彷彿忽然被花瓶裡的鮮花吸引了全部心神。
“別看窗外了,轉過頭來,看我。”
“我比那朵花兒好看。”
伊蓮娜小姐說道。
大概是這話和島上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實在太像了,往日的記憶被觸動,顧為經不由得又側過了頭。
“別傻了,小畫家。”
安娜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女人重新開口。
“我說不的意思是……我當然是有強烈的主觀偏見的,這哪裡還需要別人去懷疑的呢?”
伊蓮娜小姐把手裡另外一個信封揣進顧為經的手裡。
“就在進門以前。”
“我剛剛見過了油畫雜誌的布朗·萊文森理事長。我沒有把之前寫好,剛剛給你讀的信給他看。”
“我給他看的是這封我昨天晚上所寫的信,是我給《油畫》雜誌社發給我的郵件的回信。”
顧為經拆開已經被開封的信紙。
這封信很薄。
薄到裡面只有一張紙,紙上面只有一行文字。
「re:to sir bro and members of——」
「至《油畫》雜誌社理事長布朗·萊文森爵士及董事會全體成員:本人安娜·伊蓮娜自寫信之日,辭去雜誌社視覺藝術欄目經理一職,該決定不做任何更改。」
下方則是花體字母的簽名。
「安娜·伊蓮娜。」
「2017年8月2日」
“我辭職了。”
伊蓮娜小姐平靜的說道。
她捐掉了價值50億美元的藏品才回到這個位置,現在就像把一跟沾在衣服上的雜亂頭髮,一把丟掉。
“我大概是《油畫》雜誌社歷史上任職時間最短的藝術總監了。”
“而你。小畫家,我的朋友。”
安娜說道:“你需要一位專業的藝術經紀人為你打理畫展相關的事物。希望我們合作的時間,能比我在《油畫》雜誌社呆的時間,更久一些。”
她不理會愕然的顧為經。
她也看向窗外的那株花瓶裡的玫瑰花。
伊蓮娜小姐再次唸到了女人為那篇藝術評論所寫的序言——
“你要長壽麼?那麼你就該清心寡慾,這樣就能免去一切痛苦,憂愁,避開一切嘔心瀝血的搏鬥和失敗的苦惱,然而你的生活也就無所謂歡樂,無所謂幸福,你想快樂嗎?你有慾望嗎?那麼就以你的生命為代價去爭取吧!”
“真有才能的人總是善良的,坦白的,爽直的,決不矜持,堅定不移的。逆境,對於那些勇敢的野獸來說,不就是命運的試金石嗎?”
這就是她深愛他們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話,伊蓮娜小姐希望能在胸中永遠養上一隻這樣的野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