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的過問起了畫展相關的事宜。但她與顧為經沒有什麼直接交流,一切事宜都僅僅只透過馬仕畫廊方面進行中轉。
理應如此。
一個跳了水的人不會重新游回河上。
與情與理,伊蓮娜小姐既然說了“我判決你去死”,不管她判決的是這一段合作關係裡的誰,安娜都不會那麼輕易的回頭。
痛苦是淬鍊偉大的試金石,這是她的話,她就要接受。
「一幅好的作品,應該要具有格律性」——顧為經在畫室裡畫畫的時候,安娜·伊蓮娜則坐在膝上型電腦之前,寫一封回覆給藝評人的郵件——「那些瑰麗動人的技法自不多提,對於自身生命激情的挖掘同樣讓人感動。我們必須要記得,當文森特·梵高在他27歲那年,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藝術家的時候……他甚至連一個業餘畫手都稱不上。」
「他沒有老師,沒有畫室。」
「除了一顆熾熱的心。我相信,這場展覽也有這樣的潛力。看上去像是風景畫的展覽,又絕不只是畫畫風景而已」
……
這段時間,畫展臨近,有著大量的媒體工作要做。安娜自己都不太清楚,應該如何應對薩拉一定會來到的刁難,尤其是在她這段時間看似很忙碌,實則無所事事的浪費了大把光陰的情況下。
伊蓮娜小姐撿起了之前的工作。
她正在寫郵件,邀請這位重要的藝評人去參觀顧為經的展覽。
「“時間”這一元素即是本次展覽的主題。」
安娜寫道:「它也是所有畫展的永恆主題,某一場畫展,某一枚作品,就像是一粒時間的琥珀,凝結著一個人,一個瞬間的剪影。」
……
在此刻這個瞬間的剪影裡。
顧為經在畫畫。
安娜·伊蓮娜在策展。
空蕩蕩的牧場裡,阿旺在帶著奧古斯特一起歡快淦飯。
大家全都有著光明的未來。
——
從阿布扎比盧浮宮裡走出來以後,在廣場上,威廉姆斯解下了背上所揹著的琴箱。
有生以來。
除了幾歲時那些模糊的時光,威廉姆斯幾乎記不起,他曾有這麼長的時間,沒有再觸控過小提琴。就算如此,就算練習小提琴讓威廉姆斯感受到生理過敏般的排異反應。這些天裡,威廉姆斯也一直都把小提琴帶在身邊。
他在校園裡失魂落魄的閒逛的時候,帶著小提琴,在和經紀人吵架的時候,帶著他的小提琴。坐飛機來阿布扎比的時候,威廉姆斯帶著小提琴。
甚至……
今天跑來看這場顧為經的個人畫展,威廉姆斯依然很奇怪的帶著他的小提琴,搞的安保大哥緊張兮兮的反覆檢查了他的長條型琴箱好幾遍。
安保問他這裡面是什麼。
“樂器。”
威廉姆斯說道,緊接著,他又說。
“salt(鹽)。”
鹽加多了就鹹的無法接受,可若是沒有了鹽,似乎生活就沒有了滋味。
更準確的說。
這就像是酒。
對於酗酒者來說,酒精就是他們的一切,是他們所有的快樂和所有的痛苦的根源。就像絕望之人的鹹水。
愈渴愈飲。
愈飲愈渴。
威廉姆斯恐慌的不能自已,每當他拿起自己的小提琴的時候,他會抑制不住的心浮氣噪,焦狂的想要給自己的腦袋上來一槍。
心理醫生說他太累了,也許該好好的度一個假,離開熟悉的生活環境,休息一陣。
度假?
威廉姆斯知道,要是沒有小提琴,他也許會真的給自己的腦袋上來上一槍。
他已經離不開對方了。
小提琴是威廉姆斯所有的驕傲的根源,有了樂器,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小提琴手,他是天下第一。他可以用小提琴為自己取得財富和榮譽,他可以被人眾星捧月似的圍攏在中間,去吃著燒章魚,罵顧為經是一坨狗屎。
沒有了小提琴。
威廉姆斯還是什麼?
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坨狗屎。威廉姆斯需要這隻小提琴,正如流落江湖的落魄劍客依舊把寶劍帶在身邊,只是一種精神安慰。
一個人在被大奶牛打了一頓之後,能夠獲得平靜麼?
威廉姆斯不清楚。
但經過了一瞬間的情感宣洩之後,威廉姆斯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單膝跪在地上,開啟琴箱,看著小提琴琴身面板在陽光下反射著蜂蜜一般的色調。
威廉姆斯的手掌放在了琴頸之上。
“也許……自己確實是有些地方,不如顧為經的吧?”
威廉姆斯想著。
那種純粹的,來自藝術的力量在他的身上流淌,讓自己像是一隻充滿生命力的公牛似的感受,他也曾經擁有過,不是麼?
威廉姆斯不懂畫。
威廉姆斯無需懂畫,超出所有的技法分析以外,他還是在顧為經的作品身上捕捉到了對方對於繪畫的生命激情。
那就是對方作品裡所潛藏著的……強壯的牛。
威廉姆斯拉了那麼久的小提琴,度假山莊裡,他給所有大師計劃的評委一首又一首的演出的時候,他在演奏什麼呢?這些個月裡,他無時無刻的都把琴箱帶在自己身前,他帶著的又是什麼呢?
大概……是一種可能性吧。
一種對於財富和榮譽的渴望的可能性,它們替代了威廉姆斯心中對於藝術的純粹熱愛。
那是他離不開的酒精。
因此。
他才被伊蓮娜小姐如此輕易的所擊敗。
帕加尼尼也是這樣的人啊……他年輕的時候就是天才,也是個浪蕩子,十足的賭鬼,醉酒,玩女人,有一大堆的情婦,在賭場裡賭個地覆天翻。
他以為自己能賭成億萬富豪。
結果。
梭哈之後,他連自己的琴都輸掉了。
直到有一天。
他終於幡然醒悟,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荒廢了多少的人生,錯過了多少真正寶貴的事物。帕加尼尼開始思考,他到底為了什麼而演奏。
從此之後。
帕加尼尼終身戒賭,最終成為了史上最厲害的小提琴手。
威廉姆斯把小提琴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微微低頭,開始調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