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廠跟別的國企不一樣,只有生產權,沒有銷售權和定價權。每個月生產多少,賣什麼價,賣到哪裡,這些全都由上級部門規定。員工冗餘,裝置老化,市場萎縮,全市所有鹽廠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鍾姑爺身為領導,很少回農村探親,這次居然也肯賞臉來吃酒。
“來就來唄,該走動也可以走動。”陳貴良說道。
他知道父親的心思,無非是當年被歧視,現在想要找回一些尊嚴。
母親姚蘭卻沒好氣道:“以前不走動,現在走啥子親戚?你那些城裡親戚,就連送舊衣服過來,也是讓那家人(二叔)先挑,剩下不要的才拿給我們。”
父親不說話了。
陳貴良保持微笑。
他小的時候,確實經常穿城裡親戚的舊衣服。
如果有小孩子的舊衣,就讓堂弟陳貴榮先挑,陳貴良只能撿堂弟剩下的。
如果小孩子的舊衣挑完了,就撿剩下的成年人舊衣。比如把褲腿截掉一半,小孩子還可以當闊腿褲穿。
此類舊衣服,陳貴良一直穿到初中。
現在的情況,是父親想要跟城裡親戚走動。兒子有了出息,他去哪家串門都有面子,彌補自己童年時受的委屈。
而母親呢?
卻要跟那些城裡親戚老死不相往來。
陳貴良不知該站哪邊,乾脆選擇閉嘴,讓父母自己協商決定。
姚蘭說道:“良良,你要自己爭氣。以後在大城市買房子,不要再回農村。要拿大城市的戶口,比你爸那些城裡親戚還更城市人!”
陳貴良哭笑不得,在母親的言語當中,“城市人”變成了一個形容詞。
“行,我以後比他們更城市人。”陳貴良笑道。
奶奶不參與討論,默默把飯菜端上桌,然後抱著小貓看電視。
這些東西,她已經看淡了。
回家待了一夜半日,陳貴良再次前往學校。
高三考試多。
很快就要二模了,甚至已經開始寫同學錄。
“陳大俠,你要好好寫,最好給我寫首詩!”
煙二代同桌秦珊珊,把一本同學錄拍在陳貴良面前。
同學錄啊,好遙遠的回憶。
陳貴良看著那玩意兒發呆,突然想起校內網和人人網。
校內網是哪年上線的?或許我大學期間也可以搞一個。
“快寫快寫。”秦珊珊催促道。
陳貴良感覺好有趣,同學錄印著各種問題,什麼“你最喜歡的顏色”、“你最喜歡的明星”巴拉巴拉。
秦珊珊看著他把資訊填完,萬分期待道:“能寫一首詩嗎?”
陳貴良仔細構思幾分鐘,寫道——
《贈高中同桌秦珊珊》
書窗分墨色,筆底各雲煙。
去日如洇紙,相逢字未乾。
秦珊珊張大嘴巴,一臉驚喜表情。雖然她不認識那個“洇”字,但還是覺得這首詩特別好。
“哈哈,謝啦,給你阿爾卑斯。”
秦珊珊抓給陳貴良一把糖果,又去找別的同學寫同學錄。
每走到一個同學面前,她就指著陳貴良的詩說:“你看,陳大俠專門寫給我的。”
這可把全班同學都羨慕壞了,第二天紛紛跑去買同學錄,然後塞到陳貴良面前求寫詩。
當晚,秦珊珊回到家裡,獻寶似的把同學錄拿出來。
“爸,媽,你們看陳貴良給我寫的詩!我把同學錄給他,幾分鐘就寫出來了。”
秦父是菸草公司群團科(工會辦)副科長,經常寫各種各樣的材料,看到陳貴良的詩眼前一亮:“大才子啊!”
秦母卻頗為期待的問:“他是不是喜歡你啊?給你寫這麼好的詩。”
秦珊珊翻了個白眼:“人家有女朋友了。”
秦父找來紙筆:“我要抄下來,明天拿給科室裡的小年輕,讓他們也好生學習學習。他們平時寫的都什麼鬼東西?”
在父母面前顯擺完畢,秦珊珊又跑去開啟電腦。
她不是文青,不玩萌芽論壇,平時喜歡在天涯論壇灌水。
《保送北大的天才少年陳貴良又寫新詩了!!!!》
“嘻嘻,我是陳貴良的同桌。高三快畢業了,找他寫同學錄,特地讓他寫一首詩。結果不到十分鐘,陳大俠就把這首詩寫出來……”
陳貴良在天涯論壇還有點名氣,尤其是論壇的“舞文弄墨”板塊。
“我靠,隨便寫首詩都這麼牛逼。”
“羨慕ing,我也想有這樣的同桌。”
“哈哈,我抄走了。我是大四學生,抄來送給我同學。”
“樓主,你為什麼喊他陳大俠?”
“全年級都喊他陳大俠,他出名以前就幹過很多事。去年高三年級取消計算機課……”
“果然少年意氣,難怪能寫出‘冀以微弱之光,照徹銀漢星河’這樣的句子。”
“秦珊珊同學,陳貴良平時考多少分啊?”
“前段時間一模,超過一本線30分。”
“我還以為他偏科,總成績不好呢,原來人家靠實力就能讀一本。”
“小妹妹,你讓陳貴良也來舞文弄墨板塊吧,我們平時可以跟他交流詩歌。我是一個初中語文老師,半個月前給我的學生講過《瀛海行》。”
“好呀,我跟他說。不過他來不來我不敢保證。”
“……”
秦珊珊上課時無精打采,泡論壇卻精神奕奕,一直看帖回帖到大半夜。
陳貴良那首詩,被許多學生網友悄悄抄去,當成自己寫的在同學面前裝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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