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278章 番外——皇太女

嬪妃尋常不可出宮,更不可私下與家人相見,她們自兩年前入宮起,便未再踏出過宮門一步了。

看著眼前因終於能見雙親一面而喜不自勝的裴婕妤,婢女笑著笑著眼眶莫名有些發酸。

……

很快到了各衙門封印的日子。

年前最後一個早朝臨散之際,皇帝讓內侍各遞了一篇“見聞論”到百官手中:“朕偶得一學子此論,讀來頗覺有趣,望諸卿於閒暇之際共賞共評。”

百官皆應下。

是以,這篇“見聞論”,便好似成了年節間眾官員的“課題”。

有人認真品鑑起來,有人試圖藉此揣摩聖心,亦有些不甚通曉文墨的武將摸不著頭腦,乾脆拋在一邊。

時敬之自然也拿到了此論——嗯,他是拋在一邊的那一類。

畢竟,已經提早看罷了。

這一日衡玉剛回了吉家,便聽自家兄長對那篇“見聞論”讚不絕口,“……眼界與靈氣皆備啊,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寫?我昨晚讀到興起處,倒真想與之見面一敘!”

衡玉笑了笑:“想來阿兄遲早會有機會的。”

吉南弦未深究妹妹話中之意,往她身後一瞧,稀奇地問:“怎麼,今日你家那位,竟沒跟來?”

“他被留在宮中陪聖人下棋呢,一時半刻想來脫身不得。”

這話不假,尤其是後半句——

時敬之從宮中離開時,已近日暮,趕回王府中,一聽衡玉去了吉家,趕忙就過來了,在吉家大門前下馬時,衡玉剛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菜。

聽得下人來通稟“姑爺來了”,大家紛紛擱下筷子,衡玉拿筷子將方才夾過的菜整理修飾了一下,滿意點頭。

待時敬之進來時,她便從容道:“便知你會來,都未動筷,正等著你呢!”

孟老夫人吉南弦等人亦心照不宣地笑笑點頭。

時敬之佯裝沒瞧見她唇角的那一點油跡,將這送上門的面子接下,在她身邊落座。

“誰輸誰贏?”衡玉隨口問他。

時敬之拿起筷子,道:“聖人連輸三局。”

衡玉訝然:“你怎這般強的勝負欲?”

“若非如此,他不能放我出宮。”

“……”衡玉點點頭:“這倒也是。”

“吃魚。”時敬之先加了一塊魚腹處的無刺嫩肉,送到她碟中。

衡玉剛夾起,湊到嘴邊,只覺太腥了些,但不想辜負他的好意,然而剛嚥了下去,便覺胃中一陣翻湧。

她皺眉偏過頭去。

眾人見狀忙詢問起來。

“阿衡怎麼了?”

“白神醫不在家中,先去外頭請個郎中來瞧瞧——”

寧玉道:“看樣子是著了涼了?”

喻氏卻猛地站起了身來:“!”

這情形,這配置,怎會是著涼!

通常來講,這絕對是——

“阿衡莫不是有孕了!”嫂嫂踴躍猜測道。

四下靜了靜。

“阿衡……”時敬之看向衡玉,神色緊張地帶著詢問。

衡玉也怔了怔,細細算了算日子,心中也陡然快跳了幾下。

“等什麼,快請郎中呀。”孟老夫人催促道。

……

一個時辰後,見得一名郎中被送出吉家大門,剛從外面回來的白神醫眉頭一跳——他這不過出去半日,竟就有人要動搖他的地位了?

總不能是有什麼急症?

這般想著,他快步往前廳走去,正聽得眾人滿聲歡喜地為日後做著打算——

“你們說得這些都是次要的……要我說,眼下當務之急,是將阿衡有喜之事儘快告知蕭伯母才是!”吉南弦笑著道。

“什麼?有喜了!”

白神醫神色大震,快步奔進廳中,看著被眾人圍著坐在椅中的衡玉,不禁懊悔地拍向額頭——這麼大的彩頭,竟不是由他親手開出來的!

早知如此,縱是老嚴的酒再好喝,他也是絕無可能出門的!!

……

這個年節,蕭夫人滿臉寫著“雙喜臨門”,白日裡在人前笑意不下臉,待到了晚間,則是不時便要笑出聲來。

面對兒媳時,自是百般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面對兒子時,自是教兒子要如何對兒媳噓寒問暖,如何對兒媳關切備至。

……

衡玉與時敬之成親已有兩年餘,這個孩子,似乎來得已算遲了些。

但對二人來講,卻是剛剛好。

西域戰事落定,才算真正開啟了安定之道。

晚間,夫妻二人從上元燈會回到府中,於室內對著燈火閒坐,衡玉靠在時敬之肩頭,聽他不知第多少次問道:“可想吃些什麼?”

衡玉近日胃口差,他便換著花樣問她:“乳鴿湯?或是雞絲銀耳?夜中吃了也不必擔心不好克化。”

“蕭景時,你近來得是將這輩子的菜名都報完了吧?”衡玉閉著眼睛笑道:“我什麼都不想吃,就想說說話。”

她方才說了些關於書院之事,此時便提起近來聽到的一些風聲:“我聽說,有官員暗中商議著,要讓聖人自宗室中過繼子嗣為儲?”

聖人登基已是第四載,至今未有皇子。

“是有那麼一兩個閒人。”時敬之將下頜輕輕抵在她頭頂,“但還未成形,便被中書省的官員訓斥了。聖人尚且年輕,過繼之事言之過早。”

“但也的確是該想著立個儲君了,對吧?”衡玉忽然抬眼看著他。

時敬之抬眉:“看我作何,論起揣摩聖心,你才是佼佼者——”

衡玉眨了眨眼睛:“照此說來,我的確是猜對了?”

時敬之垂眸笑望著她:“嗯……應當很快便有分曉了。”

……

此一刻,裴無雙正吃著紅燒肉。

“看看將我們雙兒饞成什麼樣子了……聽說那皇宮裡當差的人最是看人下菜碟,咱們雙兒莫不是遭人苛待了?”

竇氏滿眼擔憂心疼地道。

她與丈夫裴定只這一個女兒而已,因此才會那般放縱著養大……可誰成想,被他們這般養大的女兒,最終的歸宿會在宮牆之內。

“那倒不是,只是我想念阿孃的手藝了嘛。”裴無雙咧嘴一笑,又夾了一塊肉送入口中。

吃得心滿意足肚皮溜圓後,裴無雙才放下了筷子,看向坐在那裡的裴定:“父親怎麼都不說話的?怎麼,這是見女兒在宮中沒能爭寵爭出個名堂來,失望啦?”

裴定嘆了口氣,這才看向女兒,語氣複雜愧疚地道:“爹這是……這是覺得無顏見你。”

“是爹和族中拖累了你……”

裴定說著,眼眶忍不住紅了:“我們雙兒,本該自由自在的,哪怕是繼續追著那個和尚跑也是好的,至少……”

竇氏拿眼神打斷了丈夫的話。

裴無雙面上的笑意凝滯了片刻,旋即恢復正常:“決定是我自己做的,說什麼拖累啊,往前父親不就常說,就指望著我來攀龍附鳳的嗎?這不恰是遂了您的心願?”

“那……”裴定一噎,瞪眼道:“那你當初還說自己不是這塊料兒,非得砸了為父的飯碗不成呢!”

“那您不是還說,人總是要成長的嘛,我如今不正是成長了麼。”

“……”裴定沉默了一下,道:“爹寧願你永遠不要長大。”

竇氏眼底酸脹得厲害,只得微微偏過了頭去。

裴無雙只當沒瞧見母親的異樣,湊到父親身邊來,笑嘻嘻挽了他一隻胳膊:“過去的事便不提了,不如爹與我說說族中近況如何?”

“尚可……”裴定拍了拍女兒的手,嘆息道:“自你入宮後,你大伯即官復原職,只是……朝局初定不久,族中之力到底微薄,在很多事情上並無相爭之力。”

裴無雙“啊”了一聲:“大伯堂兄他們這般無用啊,我都做到這般地步了,他們竟還是老樣子?”

“他們這樣,當真是讓我覺得這番英勇就義毫無意義啊。”

“你這丫頭……”竇氏拿淚眼嗔了女兒一眼,壓低聲音道:“…裴氏族中深陷沒落之局已久,能維持如今局面,已是聖人恩典,十分不易了。”

裴定在旁點著頭。

“這般想法可不成啊,我這宮都進了,你們怎麼能如此喪氣呢?想我家阿爹如此擅長溜鬚拍馬,阿諛奉承,不做個天子近臣,豈不虧了去?”裴無雙眨眨眼:“父親先別急著莫妄自菲薄,關於此道,女兒可是手握天機呢。”

“雙兒……”裴定驚了驚:“你該不是想爭什麼皇后之位?阿爹告訴你,害人之心不可有!況且你從小到大向來只會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雙兒啊,阿爹不求你光宗耀祖,只求你不要株連九族啊……”

“您說什麼呢!皇后娘娘待我這般好,我感激她護著她還來不及呢。”

“那你說什麼天機不天機……”

“我說的可是……”裴無雙在父親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裴定大驚之下,舌頭都打了結:“你是說,皇,皇……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您仔細想想,聖人此前之舉,還有阿衡入崇文館為官,這背後的深意,您便不曾想過?且您沒拿到那篇‘見聞錄’嗎,可知那是何人所寫?”

“……以為父的官職,倒是拿不到的。”裴定道:“但聽你大伯說了!你是說,那是……”

裴無雙點頭:“爹,先機即天機,您說呢?”

語畢,目含寄託地道:“裴家的榮辱富貴,就係在您見風使舵的本領之上了。”

裴定定了定心神,細思之下,只覺的確有窺得天機之感。

是以——

連夜尋到家主兄長,對燈熟讀了那篇見聞錄,而後奮筆疾書,寫下一篇洋洋灑灑的誇讚之辭,鄭重交到兄長裴煊手中:“明日早朝,陛下若問起對此見聞錄的觀後之感,兄長必要照著念才好!”

裴煊皺了皺眉,看了看:“雖然,但是……是否過於諂媚?”

“什麼諂媚,這是榮華富——不,這叫慧眼識珠!”

……

次日早朝,皇帝於即將散朝之際,果然問起了此事。

誇讚之言不在少數。

但多是些中規中矩的場面之言——畢竟拿捏不好聖意,說得太過,不是好事。

這個時候,中庸之道就十分適用了。

不過……

永寧伯裴煊是怎麼回事?

自請出列且罷了,怎誇了足足半刻鐘還未停!

且說什麼——

“做此文章者,頗有治國之道,如此人才,陛下當重用!”

好傢伙。

他還真敢說!

知道做文章的是誰嗎,就治國之道!

好麼,總算知道裴氏為何沒落了。

還是說,破罐子破摔,擱這兒富貴險中求呢?

“臣之看法,亦是如此。”

——誰還附和上了!

哦,是范陽王啊……那沒事了。

到底隨這位怎麼說,聖人也不會怪罪的。

百官對這份“偏愛”已看得明明白白。

而龍椅之上,皇帝已是龍顏大悅。

“敢問陛下,做此文章者是何人?”裴煊滿眼嚮往之色:“微臣為其筆下文章折服,近日總生登門拜訪請教之念!”

這浮誇的流程話術,也是五弟寫好的!

若結果有誤……他非得打死這個弟弟不可!

好在皇帝笑得愈發舒心了,卻不忘故弄玄虛:“朕此前說罷了,其不過是一位尚在求學的學子罷了。”

裴煊趕忙接話:“想必尚且極年輕?”

皇帝含笑點頭:“是,不過十二歲而已。”

裴煊驚歎無比:“此子日後必然大有可為!”

百官:“……”

這般誇法,實在很難讓人不去懷疑做文章的就是他裴煊的親生兒子!

而事實證明,倒不是裴煊親生的——

是聖人親生的!

“朕便也不同諸位愛卿打啞謎了。”皇帝笑道:“做此文章者,並非旁人,正是朕之長女嘉儀。”

滿殿譁然,意外之聲此起彼伏。

“竟是嘉儀公主所寫……”

“是了,這一兩年間,嘉儀公主不正是在外遊歷嗎?這見聞錄中,所涉地方軍農之事,非親身所歷而無法寫就……”

“可這文章……無半點小女兒的脂粉氣……”

“倒是少見。”

百官回過神來,便恍然了——合著聖人這是想聽人誇他閨女呢!

但的確當誇,當誇啊。

百官放下了心來,殿內氣氛鬆快,誇讚之言不斷。

也有幾位大臣未曾多言,而是暗暗交換著眼神。

陛下此舉……當真只是想聽人誇一誇嘉儀公主嗎?

後宮間,有傳言,道是陛下無子嗣,非是不能有,而是不願有……

起初他們只覺這傳言是謠傳,只因毫無道理可言——天下豈會這般荒誕的道理?更何況是帝王!

而眼下看來……

總不能……

殿內氣氛和煦融洽,君臣有說有笑,然而不少官員心中皆起了驚濤駭浪。

這份猜想,很快得到了證實。

數月過去,其間種種跡象已明,而終在立夏當日,皇帝提及了立儲之事——

立皇長女嘉儀公主,為皇太女!

從朝堂,至民間,說是驚天動地亦不為過。

激烈至極的反對之聲無數。

見天子“不肯悔改”,有官員大行罷朝之舉,於府中稱病不出,更甚者聲稱要以死明志。

如此種種,衡玉看在眼中,並無半分意外。

“難免如此,意料之中。”她同嘉儀說道。

嘉儀近日聽多了那些貶低之言,此刻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去,再抬眼時眼底愈發堅定了:“是,父皇也是這般說的,有父皇和老師在,嘉儀不懼。”

……

同年八月,衡玉誕下一女,乳名,晨微。

晨光熹微,起之破曉,雖微而不熾,卻為破除混沌之始。

……

十月,崇文館內設辯賽,邀年輕的宗室子弟與嘉儀公主對辯,無一人勝出。

而反對之人總有新的說辭。

關於立儲一事之爭議,仍未休止。

……

次年三月,范陽王奉旨平亂,歸來時,又為大盛帶來了一份安定。

……

春去春又來。

……

縱觀古今,再如何激烈的爭議,再如何看似離經叛道的妄談,在絕對的勢力壓制下,總會休止,繼而贏得勝利。

李蔚之亂,間接削弱了士族,打亂了勢力排布,讓這位年輕的天子登基之際即有了收攏實權的機會。

是以,這位天子的堅持,是有分量,有意義的。

而嘉儀公主身後站著的,不止是天子,皇后母族金氏,更有手掌兵權的范陽王,去年已入中書省的吉南弦,有參政之權、且極擅辨,身懷六甲時亦能將兩位朝臣罵得當場請太醫的吉學士——

以及那毫無風骨、且好像提早偷看了答案、以裴氏為首的世族!

還有在這兩年的爭論之下,因逐漸看清了局勢,而放棄抵抗的諸多官員……

甚至就連那些剛取得舉人功名、尚未真正步入朝堂的各地年輕學子們,也在四處宣揚嘉儀公主有治國之才,廣泛傳誦其文章策論——

至此,大勢已去,大勢已成。

……

女子十五而及笄。

這一年,嘉儀公主未辦及笄禮。

等著她的,是立儲大典。

……

半夜掉落的很長很長的一篇番外!

還有最後一篇關於無雙的,這兩天寫了發出來!

以及,推薦下我好姊妹秦兮的新書(怎麼感覺全世界都在開新書

《閨門榮婿》——秦兮出品,古言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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