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技術員們看著監控螢幕上突然恢復平穩的資料曲線,激動地跳了起來。
陳曉峰癱坐在泥水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淚水混合著雨水和泥漿,從臉上肆意地流下。他做到了,他用母親留下的,近乎玄學的智慧,結合現代科技,賭贏了這場和死神的賽跑。
他仰起頭,彷彿看到天空中,母親和爺爺的身影,正對他欣慰地微笑。
無需再來的洪峰,洞開好的那一刻,周圍的洪水便像是被吸了下去。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天地間只剩下一種聲音——
那是泥水與地下水的死磕!
也是自然偉力最原始、最不講道理的咆哮。
然後,是平靜,是久違的寂靜和睡眠的平靜。
那平靜竟有種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後的,令人心悸的死氣。
勝利了嗎?
沒有人歡呼。
只是平靜的看著水流退下,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無論多麼大的洪峰過來,應該都可以抵禦,只要把這傢伙最狂暴的勢頭卸掉,其餘的就都是灑灑水般輕鬆了。
“指揮員,現在……是不是不用炸了。”
陳曉峰最先打破了寂靜,他說時,指揮員卻是皺緊了眉頭,“的確不用炸了……所有人,回去,緊急開會!”
此刻,程式設計師的監測資料也全部綠燈,整體數值演算法運轉結果表明,此刻的城西村可以接得住上游的瘋狗。
那些洪峰甚至無法稱作為暴龍猛獸了!
他們只是苟延殘喘的狗,越過殘破的堤壩,湧入村莊的腹地,卻也只是亮一亮獠牙也就過去了……
陳曉峰鬆了口氣,陳明遠卻一下坐在了地上,老沈等人臉色蒼白但也帶著欣慰。
夜,隨著這一洞而歸於沉寂。
探照燈的光柱在渾濁的水面上平靜掃過,照亮的不再是洶湧的波濤,只有漂浮的屋瓦、掙扎的牲口,還有不少村民們早在泥水和雨水中凍得發紫、寫滿麻木與後怕的臉。
事實上,這場抗洪到此也算是結束了,但……劫後餘生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一種被掏空了的、巨大的空洞感。所有人只是呆呆地看著這片吞噬了一切的洪水、看著明明已經開始緩緩回落卻依舊渾濁的水面,可是……家裡的米麵油,傢俱,家電,甚至房子恐怕都要重新再來弄一遍。
裝修三年窮,洪水的天災已經過去,接下來才是鈍刀子要命的生活。
可這些村民卻不知道,還有更可怕的在等著他們。
陳曉峰起初是覺得自己成功的。
他覺得自己用母親留下的“秘籍”和自己所學的知識,賭贏了這場豪賭。他拯救了村莊,拯救了剩下的人!所以陳曉峰起初是有些癱坐在這片空洞裡的,甚至他是被幾個戰士七手八腳地從泥水裡拖上案,等回到營帳才發現身上裹著一件軍大衣。
而他那本手札此刻就放在他身邊,已經被雨水泡得腫脹。
這最後的救命稻草,現在卻覺得它無比沉重,沉重得像一塊墓碑。
洪水應該已經解決了,至少指揮房裡,資料一直是穩的,可他怎麼感覺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又想起了爺爺最後撲向石碑的樣子。
剛才的一刻,他真正“懂”了,懂得了爺爺守護的不僅僅是一塊石頭,更是那套看不見的、讓村莊得以在此處繁衍生息幾百年的“規矩”和“歷史”,他也懂得了——
這種“懂”,是必須以最慘烈的方式被教會的。
“懂了,又有什麼用呢?……”
他喃喃自語,聲音幾乎聽不到,可是那聲音是一根刺,是一種遲來的、尖銳的悔恨的冰冷的鋼針,隨著每一次會議都根根刺進他的心臟。如果他能早一點相信爺爺,如果他能早一點看懂母親的手札,如果……但現實中沒有如果。現實是,他用一種近乎獻祭的方式,驗證了祖輩的智慧,代價是智慧的傳承者本身。
這種“勝利”,顯得如此荒誕和殘酷。
連帶這書本也像一本吸飽了血肉的無字天書。
他心痛而冷,可和村民們一樣,日子也要過下去,所以他告訴自己,也許是連日的落雨天氣都冷了下來,可他抬起頭,卻看到眾人的表情不是很好。
“怎麼了?”
陳曉峰終於敏銳地意識到什麼,而眾人竟只是在電腦上瘋狂地敲打或者低聲打電話聯絡著什麼……
陳曉峰不明白,但他真的已經很累了,他能做的也都做完了。
“你們如果不說,我就出去走走,我……去見見我爸。”
抗洪不多不少66小時。
剩餘的六個小時應該已經不在話下,陳曉峰走出門正看到陳明遠走過來,父親短短几日,多了許多白髮,腳步在泥濘中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而他沒有看兒子,只是從泥水裡撿起了一截斷裂的木頭,那是爺爺陳德水從不離身的柺杖,隨著大量的洪水跟著洞撤去,不少東西顯露出來。
這柺杖已被洪水掰成了兩段。他用滿是泥汙的袖子,一遍遍地擦拭著那截光滑的木頭,彷彿想擦掉上面的水痕,也擦掉心裡的那道裂痕。
陳曉峰眼眶瞬間熱了,紅了,他走過去時,陳明遠看到他了,一抬頭眼淚就掉下來——
“你爺爺……他以前常說……”
陳明遠的聲音哽咽,嘶啞,“人跟水斗,不能光靠蠻力,也不能光靠腦子。得靠……熬。看誰能把誰熬過去。”
他說話間,把那半截柺杖遞給陳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