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峰腦子嗡的一下炸了,同學接不接電話不要緊了,重要的是這麼大的新聞肯定不會有假,看著新聞上水漫過了整個河道,河床,衝上兩旁河堤,陳曉峰想起,自己去過那條河……
這條河的洪水髮量遠超他們城西村的承受極限,哪怕這下游並不全是城西村,可其中的支線的容量是一定會經過城西村,而城西村如今自身都勉強保住,若是再來一個衝擊……他不敢想下去!
此刻,祠堂的半拉牆上還掛著不知道哪位祖宗的骨灰,屋簷下吊著幾盞破馬燈,燈光晃得人眼暈。
村民們三三兩兩地湊過來,有的站著,有的蹲著,有的乾脆席地而坐,個個臉上都帶著疲憊,連說話的力氣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陳德水站在最前頭,手裡拿著一根棍子,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這塊地,淹得最狠,莊稼是沒指望了。碑壩擋了一陣,可擋不住下回。咱們得合計合計,接下來咋辦。”
“咋辦?還能咋辦?”張大嬸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手裡攥著個破蒲扇,扇得呼呼響,“田沒了,房塌了,我家那兩頭豬都讓水衝跑了,老陳,你說咋辦?”
這話一出,底下嗡嗡的議論開了,什麼貓狗雞鴨鵝的都不見了的。
李二狗接茬道:“這些帶毛畜生沒了指不定還能找回來再養,可我這魚塘是真沒了!”
“再淹,咱就喝西北風了?能不能管管我們魚塘死活?”
陳明遠皺著眉,插了一句:“別光說喪氣話,壩不是還在嗎?咱們再加固一下,翻車再改改,總能頂一陣。”
“頂一陣?”張大嬸冷笑了一聲,扇子停在半空,“你說得輕巧,頂一陣是多久?一小時?一晚上?還是明天回水來又把咱們淹個底朝天?”
這話戳中了大家的肺管子,底下又是一陣嘀咕。
陳曉峰走到這邊,本來就著急,可想了下如果讓眾人知道這件事恐怕要出事,暫時先不說!如果他們自己發現新聞,另說。
所以他走過去直接道,“壩是能加固,可光靠加固不行。還是得從上游想想辦法,水量太大,咱們這壩再高也頂不住。不過很奇怪,雨都小了,水還是很多……周圍的村是不是有問題啊?”
“上游是城東咧,城關城南還好,不過城北那邊是不太好,也著急呢。”陳明遠還沒收到訊息,覆電後,他就忙著用抽水泵和各種電力裝置清理淤泥等,但是知子莫若父,他忽然轉頭盯著他,語氣不善,“你不會是想去他們那邊看吧?這邊可離不開你!”
陳曉峰臉一沉,手指攥緊了筆記本,聲音卻壓得很低:“爸,其實,我老覺得以前我這不行那不行,可現在我覺得我能解決!而且必須是讓我去!”
這話像個炸雷,炸得陳明遠臉紅脖子粗,“不可能!”他往前邁了一步,指著陳曉峰的鼻子,“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子這裡還沒解決,你就跑去別的地方?”
眼看爺倆又要槓上,陳德水夜猛地咳了一聲,棍子在地上敲了兩下,“吵啥吵?水剛退,你們倆就跟斗雞似的,不能好好說話?”
這話一出,底下安靜。
陳明遠憋氣退到一邊,覺著兒子實在是無法無天。
雖然年輕的時候自己也有這拯救世界,覺得非自己不可的夢想,可是他已經不是孩子了,可如果陳曉峰執意如此,那也只能說——
沒錯種!
是他們老陳家的死犟種。
可他哪裡知道,陳曉峰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因為他已經接到了上游洩洪的訊息,眼下,其他幾個支線還不知道怎麼樣,他必須得過去看看,疏通他們也就是疏通城西。
他們多分一點,城西就能少分一點。
大禹治水重點是在於一個治!而不是一味的堆壩!
靜默之中,前排的張大嬸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道:“一家子犟驢,吵得我頭疼。”
陳德水則點了根菸,慢悠悠地當和事佬說:“這邊的是沒了,可人還在。辦法總比困難多。明遠說得對,壩得加固;曉峰說得也沒錯,上游得想法子。咱們村就是一個大家,大家一條心,還怕這水?不過,這裡確實離不開你……”
他這話聽著像是和稀泥,可落在每個人耳朵裡,味道卻不一樣。
尤其是陳曉峰,說來說去還是不讓走,偏偏他不敢把這事兒當面說,背後說的話可能就啦不急了。
陳明遠皺著眉沒吭聲,陳曉峰抬頭看了眼陳德水,還是垂眸躲開,而張大嬸扇子又扇起來,嘴裡嘀咕:“說得好聽,辦法在哪兒呢?就一個小算盤,還長腿,要跑!”
……
會,終於散了。
說是會,其實更像是把大家都聚起來說說話。
說完話,無話可說了,天也已完全黑了。
陳德水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棍子杵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音。
路邊是淹過的田,泥濘裡偶爾還能看見幾根蔫了的莊稼稈,像是不甘心倒下計程車兵。他走著走著,停下來,抬頭看了眼天。雲散了點,露出一小塊月亮,慘白的光灑在地上,照得他影子拉得老長。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陳曉峰。
他手裡還攥著那本筆記本,走到陳德水身邊,低聲說:“爺爺,我算了下,現在的速度明顯是上游那段河道滿了,要是能去疏通上面的,咱們的水流也能緩一緩。”
終於給他想到了完美的理由。
陳德水沒回頭,吐了口菸圈,“你說的緩一緩,能頂多久?”
陳曉峰愣了一下,低頭翻了翻筆記本,“不好說,得實地看看。可總比在這兒幹接著人家的水強。如果他們繼續滿,可能咱們村的後果還是跟之前一樣,之前所有功夫都白費柳。”
陳德水“哼”了一聲,轉過身盯著他,“其實你說的也沒錯,光算沒用。得上手幹。”
陳曉峰沒吭聲,攥著筆記本的手緊了緊,“那你是同意了?”
月光下,他的臉繃得像塊石頭,可眼裡卻有股火,像是不服,又像是憋著勁兒。
“走吧。”陳德水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往家走,“我去跟兒子說。”
第二天一早,雨沒下,可風大。
陳明遠帶著人去壩上加固,陳曉峰一個人揹著包往上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