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眾人七嘴八舌說完,天空之上竟迎來了罕見的雨停。
繼而伴隨一陣熱風起,眾人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風和太陽上——
“呀,出太陽了……”
“陽天好啊,雖然烤得慌,總比落在城西村的泥濘田野上要好。”
“可不是!再烤一烤,還能讓水分蒸發許多咧!”
這些人邊說邊走,“這算是沒事了,嗯……肯定沒事了。”
“好呀,天晴了就沒事了,正好還省澆水哦……”
“哈哈哈……”
可笑聲很快又戛然而止,有人想到什麼停下來。
此時,雨過天晴,已經沒有一個人將陳曉峰放在眼裡,但都把他放在嘴裡——
“要我說,咱們就是讓他給耍了,憑他弄幾個電腦……點幾下,哦,手上劃拉幾下,就讓俺們又是拆田又是拔苗……”
有人跟著回頭憤恨的看站在後側發神的李曉峰,接著用毫不避諱的聲音說道:“還推了人家寡婦的家咧!”
“就是!缺不缺德啊……”
“還挖了俺家的墳呢……”
“他們自己家也拆了,但誰不知道他們家早就說重修祠堂,保不齊有私心哦……”
……
穿過人群的熱風,帶來暫時的刺痛,但陳曉峰仰起頭,卻覺得這是老天爺在低聲嘆息。
不知道,科技當年剛出現時,是否也曾這樣遭過質疑?其實,他不是為糧食,是為了命!
他們根本不知道洪水多可怕……恐怕只有那些屹立在田埂旁的碑才曉得!
陳曉峰快步跟上眾人,走過被雨水沖刷得閃閃發光的碑,彷彿走過祖先的注目禮。
他們都在注視著這片即將傷痕累累的土地,都在給陳曉峰一種莫名的力量,所以他沒有爭辯,而是看著起風的方向……
“還會下雨的,這風的走向……”他正估算著大概還有多久降雨,被幾個人打斷了:“你閉嘴吧!讓咱們看看豔陽高照的田野吧。”
“就是,這天,怎麼可能下雨!”
曉峰那句“晴天霹靂”掛在耳邊到底是沒說,畢竟,他也很愛看麥苗在泥濘中掙扎著挺起,綠意雖殘破,卻透著一股倔強的生機。
而且,人都是這樣的,趨利避害,僥倖心理,更何況,這些人都是莊稼人,他們和他的確不一樣,如果他們也都受到過高等教育,上過大學,專門學習瞭解過這些知識,他們肯定就不會今日這樣說,不會這樣想他。
所謂事實勝於雄辯,陳曉峰以為,他是新時代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戰士!他不跟他們講太多,他們也聽不進去,接受不來,所以,就讓事實教他們——
什麼才叫科學!
陳曉峰估算好了下雨的時間點,也趁機回去吃飯,喝水,最主要是換了一下藥,他的手臂已經有些短暫的麻木和泡的發白了。
在換藥和短暫的休息後,果然,天空之上一聲霹靂後,陰雲再次密佈。
陳曉峰在人群驚呼中,自己走去蓄水塘邊,開啟手電光,看到的是刺照等下裂縫中噴湧的濁浪;他又走過村口的老石橋,這裡也承載他的記憶,小時候抓魚摸蝦都在這……他橫跨過石橋,看著青石縫裡爬滿青苔,想起記憶裡斑駁的陽光下奶奶還在的時候常帶著自己的時光。
橋,是承載了幾代人的記憶,可橋,也的確可以成救命稻草。
大雨很快又落下,眾人的心情隨著潑盆大雨和翻車的聲音,又漸漸焦灼了起來,可他們已經夠累了,何況當面蛐蛐過陳曉峰,目前,誰也拉不下臉過來詢問,只能無助的多不走著,想要等待誰來發號施令的來回走著……
直到看見陳明遠一路跑過去。
泥水順著褲腿往下淌,靴子陷在泥裡,陳明遠從水利站衝回來,每邁一步都發出“啪嘰”的聲響,他早就發現了蓄水池的問題,“曉峰!蓄水池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解決?”
此刻,正在休息的陳德水立刻坐了起來,中午村民們的閒話傳到了他的耳朵裡,這讓他難受了好一陣子,但是也沒有走出去解釋一句。
此刻,聽到陳明遠的吆喝,不遠處幾個村民在水伴隨泥塌陷的聲音裡,也有幾個人過去看了看水位,隨後反覆蹲下,手探進冰冷的水流,幾個人手掌被衝得發麻,臉色蒼白如紙的縮回來,才想起之前陳曉峰多次將手和儀器放入水下,一放就是十幾分鍾用來測試……激流的水和他們夏日跳進去時的溫柔包裹可完全不同,可小夥子竟一聲不吭,一句抱怨沒有。
蹲在河道邊的人臉色都訕訕的——
“要不,咱們去說一聲對不住吧……”
“這雨還是下的……”
“是啊,手機上也說了,我有電的時候看的……”
“曉峰到底是學校裡的高階技術人才啊……”
……
這些話在很遠處,並未能傳到臨時搭建出來的救助站雨棚裡。
棚子裡,陳曉峰早就在計算了:“哦,爸,我早就在算了,爺,爸,我們人手不夠的情況下,村橋如果不能動,還有其他石頭嗎?我大概需要……這麼多……”
陳曉峰用帶傷已經傷口泡發白的手畫著圖紙,他的聲音雖然帶著一絲慌亂,可表情沉穩,嚴肅。
陳德水拄著柺杖,起身接過,軍綠雨衣不知何時被雨水浸透,瘦削的身影像風中搖曳的老松。他粗喘著掐指算了一下,“除了拆了老家老宅子……恐怕,別人是不願意的。拆吧,明遠,你帶咱們陳家自己人去砸……”
“好!”
陳明遠早就來回看了幾次裂縫,直接轉身,卻看到門外密密麻麻站著的村民,大多數人都看到了這一幕,只是雨水太大,屋內的人並沒有看到他們,陳明遠沒說話,只是,從旁邊走,門外的人也不好意思再說話,何況……
他們願意拆的話豈不是更好?反正不拆橋。
只是等他們要走時,忽然,屋內傳來沉悶的“咚”聲。
陳德水敲擊柺杖,看著轉身的眾人道:“老夥計們,你們是不是忘了,六十年代也遇過這事?”他聲音沙啞,帶著歲月的沉澱,“當年,下游不穩,水回頭淹田。那年田泡了三天,莊稼全爛了。”
張大牛站在不遠處,鋤頭杵在地上,泥水從手臂滴落,濺在臉上,不知說什麼好,因為他的確知道這件事,當時他們家受損最嚴重,本來的富戶也因此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