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最後一面（二）
轉眼到了下午，一家人都在屋裡發愣。忽聽院裡有人說話，原來紹姿趕了回來。珊珊出事後，三爺家亂作一團,根本沒人想起給紹姿說孩子的事。他怎麼知道的呢？原來在此幫忙的塹爺，知道孩子沒了，一家人非常難過。三爺接二連三遭受打擊，腦子早已經成空的了，大家沒了主心骨，也沒人想到給紹姿捎信。清醒的塹爺悄悄找來鄰居，託人去通知紹姿。當時通訊不發達，沒法電話直接聯絡，最快捷的方式就是發電報。鄰居跑到南街郵電局，問清如何發電報後，在工作人員幫助下，給紹姿發了一封極簡短的電報：“女兒淹亡，速歸。”
接到電報,紹姿連夜請假往家趕。半夜坐上長途汽車，天亮又轉了兩次短途客車才來到南街。剩下的六里路程，他徒步回家。年輕的紹姿，跑那麼遠，又走那麼久,連續幾頓沒吃飯，大概有事掛心，所以也沒感覺到餓。剛進院就乍呼道：“咋弄的，怎麼女兒淹亡了？晁麗娟在哪裡，趕緊出來告訴我咋回事？”
聽到丈夫的聲音，小晁十分激動,一骨碌從床上爬起，顧不得整理衣服就跑出門去。看到紹姿站在院裡，她一頭撲上去死死抱著，放聲大聲起來：“你咋才回來，你咋才回來呢？咱閨女沒了！”
小晁邊說邊哭，不停用拳頭捶打他。紹姿本想責問女兒的事，沒想到媳婦撲到懷裡直哭。他不好埋怨，只得問道：“你別哭了，給我說說咋回事？”
聽到丈夫追問，小晁哽咽著說：“昨天我們去地裡幹活，咱媽帶珊珊出去玩，結果遇到居老四和他對罵起來，把珊珊忘記了，孩子跑到坑邊玩，不小心掉了進去，時間久了就……”
“老四？和他有啥關係，怎麼和對他罵，咱和他們家關係不是挺好嘛？”紹姿非常吃驚地問。
紹姿出門時間久了，對家裡的事情知之不多，對妹妹的事更是一無所知。家裡也沒人告訴他，小晁怕他分心，每次聯絡都沒提及此事。女兒出事匆忙趕到家裡的紹姿，此時一頭霧水，根本不清楚妻子說的什麼？
因為擔心紹姿衝動，會惹出更多麻煩，小晁索性什麼也不說，只是趴在他懷裡哭個沒完。紹姿知道孩子沒了，媳婦肯定最傷心，此時也不能責怪她。
得知紹姿回來了，塹爺匆匆趕過來，看小晁趴在紹姿懷裡哭，他也顧不上避諱，上前拉開二人說：“紹姿回來了？小晁啊，你先別哭，我找紹姿說點兒事，你先回屋去吧。”
小晁馬上想起女兒，立即停止哭泣，轉身面向塹爺，撲通一聲，再次跪下問：“塹叔，孩子安置好了嗎？”
塹爺趕忙攙起她說：“小晁啊，趕緊起來，不興這個樣。你放心，孩子肯定安置好，我找紹姿就是說這件事。”
聽了塹爺的話，小晁心想：難道孩子還沒掩埋？藉著塹爺攙扶的勁，她趕緊站了起來，想聽聽他要對紹姿說什麼。塹爺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示意紹姿跟他向外走。紹姿把包扔在地上，跟著就出門去了。
小晁接著也跟了上去。塹爺扭頭一看，心想她咋也跟來了？本想讓她回去，可轉而尋思讓小晁跟著也不錯。於是他不再言語，三人一起往村裡走去。
三人來到塹爺家，塹爺把小兩口領到西屋，這間屋平時沒人住。他們看到屋裡正中央擺著一張床，床上鋪著被褥，一個不大的被子蓋在中間。塹爺上前一步揭開被子，一個小孩靜靜躺在床上。
原來，塹爺安排村民幫忙發電報，接著又把孩子抱走，說是處理後事。離開後他並沒有直接去祖墳，而是拐彎回到自己家裡，把孩子暫時放下，等紹姿回來看孩子最後一眼。
皇天不負有心人，紹姿在最短時間內到家。能讓他們父女見最後一面，塹爺感覺做了件了不起的事。雖說把已死的孩子放在家中犯忌諱，但塹爺是光棍漢，冰秀又是孩子親姑，他們都不在乎。
看到女兒，紹姿接著就流淚了，他上前抱起孩子，小晁也將他們緊緊摟住。一家三口人，兩個活著的生命淚流滿面。過了一會兒，塹爺說：“紹姿，就這樣吧，孩子也看到了，是時候送她走了。你把小晁帶回家，我去送孩子。小晁啊，再看孩子一眼吧，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聽了這句話，小晁失聲痛哭。紹姿轉身把孩子遞給塹爺，並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流著眼淚說：“塹叔，謝謝你，讓我還有機會看到珊珊。”說完連扶帶拉將妻子攙走了。
送走他們二人，塹爺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回到屋裡把小晁準備的衣服，全部給孩子穿上，然後抱著來到院裡，抓了把鐵鍁轉身向莊外走去。
太陽又落下山去，天色慢慢轉暗，一天灰茫茫的陰雲自西向東鋪來。時間不大天就沒了顏色，漸漸陰沉下來，風也颳了起來。雖說還算暖和，但大風吹來，令人感覺寒意陣陣，空中不時飄過絲絲涼意。塹爺知道，天上下雨了。
突如其來的小雨，微弱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它似乎專為一個不幸的兒童而下。整個村莊被雨霧籠罩，農戶做晚飯時升起的炊煙，也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雨濛濛中。
塹爺抱著孩子來到村外，走到村邊那排白楊樹底下時，一片葉子自高高枝頭輕輕飄落，正好掉在懷中孩子的臉上。塹爺停住腳步，朝樹上看看，低頭對珊珊說：“孩子，不要留戀了，塹爺現在送你走，那邊有老爺爺和老奶奶照顧，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惦記爺爺奶奶，更不用擔心你爹媽，他們都很好，家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只管走自己的路就行。”
“這麼個小人兒，遇到這樣的事，老天真是瞎了眼，怎麼報應到你身上呢！孩子，天馬上就黑了，老爺爺和老奶奶在那邊等著，咱們得走了。”塹爺一邊向前走，一邊對孩子說話。
塹爺去送孩子，紹姿扶著小晁回家。剛已看到兒子回來，只是沒進屋就被塹爺截走，再次看到紹姿進屋，三爺面無表情地問：“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