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愈冷,夜已極深了。
張雲起三人從西單乘車離開。
計程車穿行在燕京的大街小巷上。
這是1996年的首都,正處在國企改革與市場經濟浪潮的夾縫之中,空氣之中,似乎瀰漫著在時代褶皺裡掙扎求生的蒼茫感。
張雲起望著窗外,夜深的長安街上,國營商店的櫥窗裡泛著暖黃光暈,個體戶彩燈招牌在夏利計程車頂投下了碎影,在不斷倒退的槐樹蔭裡,他還意外的看見了一塊一閃而過的新科vcd廣告牌。
計程車裡面,王小凱很興奮,今晚在西單他可算是開了眼界,加上本身就在愛華電子做了小半年的銷售,行業相關,腦子有靈活,這方面的眼力還是有的,一直在講國內vcd盜版光碟的市場前景廣闊,幹這個一定能大賺一筆!李雨菲不懂商業,她向來也不大關注這類事情,但她看王小凱的神情,想了想還是對這個關係不錯的好朋友說了一句:“雲起剛才已經說了這個盜版光碟是違法的,小凱你這麼興奮幹什麼呢?我記得現在你在愛華電子待遇也蠻好的,要踏踏實實工作,別想這些。”
王小凱就不說話了。
張雲起也沒有吭聲。
盜版vcd影碟機當然是違法的。
只是在90年代,地方政府為了保護就業和發展產業等等原因,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對這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看眼下的燕京就知道了,連燕京的vcd盜版市場都如此猖獗,就更不要說其他地區了。
那麼為什麼在90年代的中國會出現這種現象?因為在客觀上講,盜版vcd光碟對社會發展和知識傳播的好處還是有的,至少這玩意兒加速了文化的普及和傳播,掀起了一波文化消費革命,讓高不可攀的影視實現了平民化,被國營影院壟斷的影視資源走進百姓家,化作市井煙火,推動了草根娛樂興起。
作為文化破壁者,這時候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它用0.5元的塑膠光碟就撬開了封閉幾十個世紀的娛樂鐵幕,河北地下工廠流出的《泰坦尼克號》盜版碟,可以比正版引進早半年登陸街頭巷尾,鄉鎮錄影廳以一元的票價編織起了草根娛樂網路,那些個扣著臭腳丫子的農民工,也能夠和那些端著高腳杯窩在真皮大沙發的上流人士一樣,欣賞凱特·溫斯萊特的裸體。
當然,事兒總會有正反兩面。
盜版vcd光碟行業的反面就是創新生態的灼痛。
在1996年,燕京的正版音像店就開始了大量的倒閉潮,僅存的一些國營書店,比如王府井外文書店的正版專櫃,在盜版浪潮衝擊下已經徹底淪為了文化孤島。
原因是簡單的,標價牌上的120元刺痛著月薪600元的市民神經,為了兩個小時不到的精神娛樂,花掉四分之一的工資,這在後世也只有會所嫩模叫的上這個價。
另一方面,盜版給我國加入wto的談判帶來的壓力也很大。
就在今年,老美對我國的智慧財產權談判中,特別提及首都中關村盜版市場,將其列為“惡名市場”。這些vcd盜版光碟都是透過河北、廣東等地的工廠生產後,經鐵路或貨車運至首都的批發倉庫,再透過地下分銷網路,分銷至零售商。
一直到2001年的入世前夕,我國光碟盜版市場隨著dvd技術的升級和執法加強才逐漸萎縮,但影響深遠,這段歷史揭示了一個悖論:盜版既是技術平權的野蠻推手,也是創新火種的窒息者。
這個教訓在後世仍然影響著中國對數字版權治理的平衡探索。他鐘愛的網文就是這麼回事兒,盜版壯大了網文市場,培育了大量使用者,但是也會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市場競爭,讀者越來越難看到優秀的作品。
然而,普通老百姓誰會在意這些呢?
大家都活的不容易。
計程車在夜色下的京城一路疾馳。
三人在宣武門下車的時候,張雲起看見路邊有一個婦女,一手抱著小孩,一手從懷裡掏出碟來,質樸的面容帶著誠懇,她向一個年輕人推銷,說道:“來幾張吧,這是小日子的,這是大棒子的,這是歐美的,這是非洲的……只要九塊九,什麼?不能看?不能看我這大半夜出來晃悠什麼?”
王小凱忍不住感嘆道:“還是咱們大首都領改革開放風氣之先呀,連這種片子都這麼物美價廉,種類齊全。”
李雨菲聽得不大明白,那張頂俏美的小臉上帶著疑惑:“那是什麼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