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
秋雨跟居委會大媽似的絮絮叨叨,滔滔不絕。
而海濱城的霧則比國營理髮店的剃頭師傅還勤快,三天兩頭就抹全城一臉白沫子。
錢進和徐衛東裹著半舊的雨衣、騎著二八槓腳踏車匯入上班的車流,不知道是衝散了霧氣還是雨幕。
第三染織廠的早班汽笛響起,街邊斑駁的紅磚牆上,一條條標語被雨水洇成暗紅色。
紡織女工們裹著白套袖、拎著鋁飯盒,或者匆匆奔跑、或者快騎腳踏車,像洪流湧入廠區大門。
徐衛東在後頭按著車鈴叮噹亂響:“老錢你悠著點,我那車的車閘不靈光!今天下雨地滑,我怕出事!”
錢進騎得是他的車,他借了鄰居的車:“那咱倆換車。”
徐衛東哂笑:“拉倒吧,我鄰居這破車一般人騎不了,它沒被改造好,就前軲轆認準社會主義大道,後軲轆還惦記著資本主義邪路。”
“動不動往兩岔裡跑!”
兩人開著玩笑提速,很快趕到了區打投所大門。
打投所這個單位跟治安單位相仿,24小時上班,因為幹倒賣生意的人不會定點上班,他們往往是半夜交易。
所以打投所要有收穫,就得能上夜班。
早上是收網的時間,大門裡面或站或蹲著好幾個人。
這些人也不去避雨,就那麼被小雨淋著。
他們面色青白、表情難看,相比未知懲罰對心理的折磨,溼冷的秋雨並不算什麼。
唯有一個人滿懷期待的待在雨裡,就是常勝利。
看見錢進兩人身影,他跑來相迎:“錢同志,怎麼樣?”
錢進篤定的點了個頭。
常勝利咧嘴笑了起來。
錢進支下車子扛起袋子進門。
被抓在院裡的人齊刷刷扭頭看過來,雨水順著他們頭髮、臉頰滑落,一個個滿臉的惶恐和希冀。
錢進看了眼低聲問:“這都是怎麼了?”
常勝利自如的說:“還能怎麼了,違法法規,投機倒把。”
“同志啊,我這也是投機倒把?我就是從牙縫裡省下點口糧想給孩子換雙膠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漢嘶啞著嗓音說話。
還有個姑娘絕望的哭起來:“同志放我走吧,我是夜校教師,就要結婚了,要是讓單位知道了,我非得被開除不可……”
常勝利見多了這種場景,面色不變帶路進辦公室。
錢進心軟,卻也只能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
嗚咽聲頓起。
這讓他忍不住嘆氣。
感同身受。
他在27年租車開過網約車,被人坑了手續不全,然後不巧聯合綜合執法單位給抓了起來。
當時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記到現在。
很不好受。
常樹林在辦公室裡轉悠。
錢進一進門不等他問直接放下袋子:
“都在裡面,一千雙,絕對能糊弄過去!”
父子兩人拆開了袋子。
‘咣噹’一聲,先是沾滿橡膠的鐵模子掉在水泥地上。
常樹林拿起來一看,說道:“噢,就是把勞保手套放這裡面粘的膠?”
錢進趕緊上去拿走,說:“那叫掛。”
他又自言自語:“太粗心大意了,怎麼把模子也給放進來了?”
常勝利拿出了掛膠手套,臉上的麻子帶著震驚:“嘿喲,這什麼技術啊?”
“主任你看,這手套真好,我看著比乙港那批技術還要好!”
常樹林撫摸著手套上參差不平的膠層,大老粗裝技術員:
“邊緣封裝的挺好,可你看這個面就知道還是不行,人家那是勞動產品廠的名牌貨,滑溜溜的多好!”
錢進暗笑。
手套需要摩擦力,滑溜溜的反而不行。
但常樹林的話是幫了他,他便配合的說:“常主任果然高手,其實給我那朋友時間,他也能把橡膠給塗的細膩一些。”
“問題是咱沒時間呀!”
常樹林很滿意:“沒事沒事,這已經很好了。”“就用這批橡膠手套,嘿嘿,今天乙港的來了我給他們看,他們要說這手套品質不行,那正好,我就把它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