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的海風有著淡淡的腥味,倒不是海水裡的,這年頭海水很乾淨,是有很多漁船停靠在卸漁獲。
貨船漁船客船船來船往,這股腥味中又裹挾了柴油味,並不好聞。
老工人們摸索著皴裂的指尖,湊在一起笑的心滿意足:“有了新兵就是不一樣。”
“早就該添丁了,媽的,以前的小姚和泉子兩個人挺能吃苦,結果要考大學跑了。”
“待會讓他倆再去把三號泊位的鎖墊全拆了,到時候咱跟港口請個功,怎麼也能拿個三瓜倆棗……”
“什麼意思?幾位,讓誰去拆鎖墊呢?”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在幹海帶垛後頭響起來。
工人們扭頭。
喬進步手抄進褲兜走出來。
來的是熟人。
說話的工人緊了緊磨破袖口的勞動布工裝,笑道:“肯定不是讓喬司機你啊。”
其他人也打招呼:“老喬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聽說你們前頭開車去魔都來著?”
喬進步一巴掌將送到眼前的菸捲拍開,冷著臉問:“胡老六那王八蛋呢!”
搬運工們面面相覷:“喬司機,我們胡工頭怎麼招惹你了嗎?”
大家都是工人。
可這年頭司機跟搬運工完全不一樣。
一個地位是全工人中的凸點,一個地位是全工人中的凹點。
所以搬運工們看到喬進步要找胡順子麻煩並沒有偏向自己人,齊刷刷指向工棚辦公室。
喬進步拔腿就走,又有幾個司機嬉皮笑臉跟在後面。
搬運工們疑惑的眨巴眨巴眼,忽然看到了錢進:
“哎,新來的,你跟著去幹嘛?”
“去幹你娘!”喬進步吼道。
說話的工人滿頭霧水:“他怎麼了?吃槍藥了?”
工棚裡頭,披著大衣的胡順子恍若披著大氅的座山雕,他向一個婦女比劃的口沫橫飛:
“……妹子你來的時間短不知道,甲港那時候有個搬運工隊伍自稱‘勞動攻堅老虎隊’,我知道以後笑了,他們是老虎我是……”
就在此時,木頭門被人一腳踹開。
海風猛烈,湧進狹小的工棚開始橫衝直撞。
喬進步虎著臉走進來,十多個司機工友跟在後頭。
他們腳上的翻毛皮鞋是港口消防隊才有的裝備,鞋底有防滑鐵釘,踩在工棚鐵板上鐺鐺作響。
胡順子帶笑起身:“喬哥,這是哪陣風……”
“老胡你他娘活膩歪了?”喬進步不給他說完話的機會,隨手抓起個搪瓷缸就將半缸熱茶潑了上去。
胡順子被燙了個呲牙咧嘴。
他茫然又憤怒,怒火燃起狂煙可看到司機們手裡泛著冷光的鐵扳手,又煙消雲散:
“到底怎——別啊!”
喬進步眼珠子泛紅,手臂一甩,鑄鐵扳手就擦著對方耳朵砸在牆上。
頓時,火星子四濺。
婦女被嚇得嗷一聲慘叫鑽出工棚。
“我救命恩人被你用殺威棒打著玩?”喬進步上去揪住他工裝衣領往跟前拽。
沒拽動。
但這工裝已經洗的太多不吃勁了,呢子布料嗤啦一聲撕裂,恰好有輪船靠港鳴笛響亮,兩個聲音混在了一起。
胡順子臉上的每一條橫肉都混著迷惑:“我哪能打你救命恩人!”
“你救命恩人不是月初從殺人犯手裡救下你的治安員嗎?我跟個孫子似的我敢襲警?”
喬進步狠狠推搡他:“是錢進!”
他順勢往後退,後背撞上工棚的木牆,去年剛頒發的“裝卸標兵”錦旗一個勁搖晃。
喬進步也撕扯自己的格子外套。
三顆紐扣崩飛,露出胸膛上的刀疤:“別給我裝傻,我對外說過的,救我命的叫錢進!那是老子過命的兄弟!”
錢進聽的一愣一愣。
然後他不明白這一切跟喬進步胸膛上的刀疤有什麼關係。
喬進步往外伸手。
有個司機遞給他一根油漬斑斑的撬棍:“六子,別怪哥幾個沒提醒你,你這次真把喬哥惹火了,最好趕緊道歉!”
其他司機用撬棍、扳手敲打的工棚叮噹響,驚起成群海鷗飛向海面。
此時外頭引擎轟鳴。
又有五輛東風卡車碾過滿地積水開來。
卡車尖頭前統一掛著鐵牌:先進運輸隊。
卡車停下,司機們甩著鍍鋅鋼管跳下車:“同志們在哪呢!”
“誰欺負咱司機啊!”
社會治安不好,司機們又是出了名的身上有錢、車上有貨,所以他們成了很多罪犯眼裡的肥肉。
為了自保司機們格外團結,如果有司機受欺負,不管是不是同一個運輸隊或者運輸公司的同事,其他司機都會拔刀相助。
這次到來的五個司機跟喬進步等人不屬於一個單位,但大家平日裡總在一起吃飯喝酒、研討路線,所以也是朋友。
有人聽到了喬進步剛才吼的那一嗓子,便喊了正在裝貨的同事急忙趕來。
喬進步氣勢更足,對著胡順子拳打腳踢。
胡順子很委屈很憋屈。
真要打架他一隻手能撥弄十個喬進步。
奈何他不敢得罪司機,因為他們搬運工有求於對方的太多了。
他只好抱頭護住要害往後退,陪笑說:“誤會,喬哥都是誤會,我要是知道錢進救過你命我拿他當我爺爺供著!”
錢進上去拽住了喬進步:“喬哥,算了算了,我沒啥事。”
“我知道你沒啥事,你得虧沒啥事,你要是有事我早把他胡六子滿口牙給敲下來了!”喬進步搶來一個扳手作勢拍人,胡順子尷尬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