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高考的新聞是核彈級,它首先在城市裡炸響。
暮色四合時分,圖書館昏黃的燈泡次第亮起,像是給灰撲撲的城市綴上顆顆星辰。
書架早被翻得七零八落,可年輕人們仍執著地擠在過道里——這裡終究是離知識聖殿最近的朝聖地。
距離象牙塔也比其他地方更近。
沒人說話,翻開紙張的聲音沙沙作響,像春蠶啃食桑葉。
有人直接帶了晚飯來,摸出半塊烤餅,對著窗戶吃起來。
吃飯的哈氣在玻璃上形成水霧,青年便默寫方程式。
204的突擊隊學習室重新開張,兩個房間塞滿了從各個社群趕來的青年,人造革書包和軍綠挎包在條凳下堆成小山包。
筒子樓的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
錢進倚在視窗喝八寶茶。
天冷了,男人得給自己補一補。
深沉暮色中,街燈暈開橘色光斑。
寒風中有一輛輛腳踏車迅速透過,往往是車把上掛著個網兜,裡面有或薄或厚的書。
路上飄落的梧桐葉打著卷盤旋,魏清歡搓著手小步跑來。
她微卷的長髮被晚風撩起,露出眉眼如黛,路燈光暈透過梧桐枝杈零落在她身上,如同披著碎金,整個人像是從畫裡裁下來的。
錢進精神一振。
旁邊的朱韜也看到了來人,更是瞪大眼睛。
徐衛東給他一腳,乜斜錢進陰陽怪氣:“別看了,那是大嫂。”
昨晚他從程華處得知了錢進為保護魏清歡進治安所也知道了魏清歡得知錢進落入治安所後特意來送餃子的兩件事,他直接就知道別人沒戲了。
朱韜尷尬的說:“我看啥啊,我就是看到魏老師來了,這麼晚還是來了……”
“嫂子得見大哥,那能不來嗎?”徐衛東繼續陰陽怪氣。
朱韜愕然:“啥意思?老徐你跟魏老師處成一對啦?”
徐衛東沒好氣的說:“是錢總隊!”
朱韜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還好是什麼意思!”徐衛東頓時急了。
朱韜訕笑擺手。
錢進摟著他解釋說:“因為咱朱哥心裡有你,得知你沒有被別的女人勾走,他當然覺得還好還好。”
朱韜趕緊說:“錢總隊你這話說的,魏老師眼睛沒瞎,我眼睛也沒瞎啊!”
說著他拔腿就跑。
徐衛東呼朋喚友狂追不捨,把人拉走好給錢進製造獨處空間。
錢進也出門去,在樓下接了魏清歡:“這麼晚了你還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魏清歡喘氣在路燈下成白霧,笑道:“抱歉,今天突然說要恢復高考,我們學校亂了套。”
“本來我們夜校已經成聾子耳朵、瞎子眼睛了,結果突然成了香餑餑,我們所有老師連軸轉的開會,學校大會、教育口大會、區裡乃至市裡都有領導來緊急開會。”
錢進解釋說:“是我該說抱歉,我的意思是,這麼晚了你別來了。”
魏清歡說:“怎麼能不來呢?我都答應給你們的學習室當輔導老師了。”
“再說,我還不知道你有沒有被放出來呢,至少得來打聽點訊息。”
路燈電壓不穩,燈光閃耀,映得魏清歡耳垂上那對磨花銀耳釘忽明忽暗。
這年頭還沒有全球變暖,十月下旬的晚上就開始森冷了。
女老師鼻尖和臉頰有些發紅。
錢進看了一眼,說道:“那該我說抱歉,我忘記託人給你送個信兒了。”
“不過以後你晚上沒法來了吧?畢竟你們夜校任務會很沉重。”
魏清歡說:“沒事的,我跟同事商量過了,我上白班,她們上夜班。”
錢進不好意思:“你何必這麼辛苦?這是圖什麼?”
魏清歡突然抬頭看他,笑著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錢進摸不著頭腦。
這話確實是給老師準備的,但跟辛苦沒關係吧?
魏清歡進教室。
此時都快九點了,但裡頭人滿滿的。
今天來的人可真就是為了學習而來的了。
有勞動突擊隊成員,也有泰山路一些有志於高考的青年。
可學習室不像樣。
沒有講臺、沒有桌椅甚至沒有黑板。
這也是當下的時代難題。
物資匱乏。
商城倒是物資齊全,奈何金盒子太小,無論黑板還是桌椅都不能運輸。
魏清歡很認真的上了一個半小時的課。
十點半之前她必須得撤,因為這是5路公交車的末班發車時間。
她抱著挎包走出學習室,錢進邀請她進家門。
老式座鐘敲響一下,魏清歡扭頭整理鬢髮,玻璃反光,正好倒映了錢進的側臉。
錢進開啟衣櫃拿出個袋子:“天冷了,家裡有我媽遺留的圍巾,她沒穿過,還是新的,你要是不嫌棄圍上吧。”
這是他今晚剛從商城買來的圍巾,百分百純羊毛,柔軟不扎脖子。
造型上它是尋常的格紋圍巾,但同樣是格紋,經典設計自然觀感不同,順眼百搭。
另外它兩頭有細捻流蘇,垂墜感很好,主打一個氣質。
錢進拿出來後開啟,足有兩米長的大圍巾如哈達般垂落在雙臂上。
魏清歡咋舌:“好長、好大。”
又笑著擺手:“阿姨給你留的念想,我可不能接受。”
錢進強行遞給她:“你是穿著又不是扔了,我一樣可以看到,照樣可以念想!”
魏清歡靦腆一笑:“那我會好好保管它的,不會讓你失去這份念想。”
錢進又給她手套。
鹿皮絨女士手套,有彈性、柔軟、暖和,關鍵是它造型跟當下女士手套差不多,就在細節處有幾個小金珠或者金環做點綴。
根據商城介紹,這手套能扛零下十度。
它雖然小,價格卻貴,能買五條圍巾。
魏清歡還要拒絕,錢進直接送她出門:“算算時間,5路車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