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香米看著師傅們忙碌的身影,心裡踏實了不少。她走過來對錢進點頭:“錢總隊,你是帥才,以勞動突擊隊為根底進行各方向人才培養,這點子很對。”
“我把你這工作思路上報給區裡了,估計從第四季度或者明年開始,區裡會號召各街道向咱們學習,要充分利用勞動突擊隊的勞動力了。”
錢進客氣了兩句沒接話。
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改革開放已經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中了。
明年開始,恐怕勞動突擊隊就要瀕臨解散,隊員們得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了。
魏香米對師傅們的維修工作挺滿意,錢進不滿意。
他看修理鋪幾個人打算埋頭自己幹,便搖搖頭說道:“家庭作坊式的工作思路要不得,你們得進行流水線工作。”
“趙建國,你負責拆卸外殼,維修外殼上的問題。”
“老曲你之前搞精密機械是吧?那你拆卸損毀的零件,宋守仁你是專門學過縫紉機維修工作的,那你就帶人負責維修問題。”
很快,倉庫變成了一個修理廠。
拆卸下來的零件按類別擺放:
這邊是一堆鏽跡斑斑的梭床,那邊是各種型號的壓腳和針板。
蘇昌順做事仔細,他帶著幾個剛招進隊裡的女隊員,用煤油浸泡小零件,然後用牙刷一點一點刷去鏽跡。
“老趙,這個挑線簧斷了,咱們有備件嗎?”曲東方舉著一個彎曲的金屬片喊道。
趙衛國走過來,眯著眼看了看:“咱有備件,但這是什麼機器上的?我怎麼沒見過?”
“這臺機器。”曲東方指向身邊。
宋守仁湊過來瞅了瞅:“嗨,這是老式飛人牌的專用簧片,現在怕是難找。”
他轉向錢進,“錢總隊,你們單位後勤上有辦法找找這種型號的配件嗎?”
錢進立刻在小本子上記下:“需要幾個?”
“五個全得更換。”宋守仁說道。
錢進騎上摩托車:“還有什麼需要的?我馬上就去市五金廠那邊跑一趟……”
“還不如去廢品站看看有沒有報廢的同款機器呢。”趙建國出了個主意。
這還真是個好主意。
錢進讓石振濤帶人去附近街道的回收站,碰到有壞掉的縫紉機就拆開卸零件帶回來。
泰山路勞動突擊隊全區聞名,在附近街道上都是名人,他們去卸下幾個小零件不算事。
反正他們不是免費拿走,而是以勞動突擊隊的集體名義買下來。
錢進從五金廠回來,一行人還在緊鑼密鼓的忙活。
有一臺工農牌縫紉機的傳動機構卡死了,趙建國不得不拆開整個機頭。
“看,這個主軸軸承已經碎了。”趙衛國指著幾塊金屬碎片說,“得找個直徑12毫米的滾珠軸承替換。”
他的手上沾滿了黑色機油,連皺紋裡都嵌著油泥。
看到錢進拎著箱子回來,有人熱情招呼他:“嘿,錢總隊回來了,是帶了零件回來了?”
錢進舉起箱子示意,宋守仁趕緊迎上去。
他開啟箱子一看,裡面整齊地放著各種型號的零件,有些還泛著新加工的光澤。
錢進是動用關係買來的新零件。
這年頭還是名聲和關係好用,一個電話打過去,似乎能解決所有事。
“太好了!”宋守仁如獲至寶,他立刻找出需要的軸承遞給趙建國。
趙建國火速開動,他清洗了軸承座,然後抹上黃油,小心翼翼地將新軸承壓進去:“這個要慢慢來,偏了就會影響整臺機器的精度。”
曲東方正在拆卸一根彎曲的針杆,他拆下來後將問題交給宋守仁。
宋守仁在工具箱裡翻了翻,沒有合適的針杆。
錢進便說:“我再去找找。”
宋守仁擺擺手:“用不著,這針杆還能用,我修理一下即可。”
他把針杆固定在臺鉗上,用銅錘一點一點敲直,然後用砂紙打磨。
錢進問道:“能行嗎?”
“我試試,硬廣告沒問題,只要這個針杆垂直度誤差不超過0.1毫米就能用,”宋守仁漫不經心的說道,“否則會影響針腳均勻度。”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放在縫紉機上說的就是這玩意兒。”
蘇昌順協助趙建國組裝已經修好的機器,他們給每個活動部件上油,調整螺絲的鬆緊度。
“試試這臺。”趙衛國直起痠痛的腰,指著剛修好的一臺縫紉機。
有個女隊員坐上去,踩動踏板,機器發出均勻的“噠噠”聲,針頭上下飛舞,在試縫的布片上留下一行整齊的線跡。
錢進見此露出笑容:“很好,修理的不錯。”
趙建國用抹布擦手上的機油,也嘿嘿的笑了起來。
領導的表揚就是動力!“修這臺機器吧?”蘇昌順將鏽蝕最嚴重的一臺縫紉機搬過來。
“這外殼鏽得厲害,拆卸的時候得小心點,別弄壞了內部的零件。”趙衛國迅速上手,然後緩慢而謹慎地擰著螺絲。
錢進看了看,說道:“不行的話,這臺機器算了,我看它夠嗆了。”
四十臺機器並非都得修好。
實際上第一波就是五六個師傅帶二十來個徒弟,這樣他們都用不上三十臺縫紉機。
錢進之所以會買上這麼多問題機,只是為了打消眾人懷疑而已。
但修理鋪的幾個人驕傲的很。
開弓沒有回頭箭。
既然機器都修的差不多了,那不差最後一臺兩臺,一定要全修好。
這臺縫紉機最難維修,螺絲在鐵鏽的侵蝕下,幾乎鏽死在螺帽裡,而且它又變得十分脆弱,一個不小心就會掰斷。
沒辦法,趙建國只好往上加潤滑油,每擰一下,都需要花費不少的力氣。
曲東方將小板凳放過來坐下,他指了指皮帶輪說道:“還要修嗎?你們看,這傳送帶已經老化得不成樣子了,根本無法正常運轉。”
然後隨著趙建國拆開外罩,更多問題出現。
曲東方指著縫紉機的針杆說道:“針杆磨損太厲害了,得換針杆吧?這次敲可就沒用了,肯定會影響縫紉的效果。”
趙衛國不甘心:“試試,反正進入最後的攻堅戰鬥了,怎麼也得打它個完全勝利!”
他拿起一把鋼絲刷,對生鏽嚴重的零件進行除鏽。
鋼絲刷在他的手中飛舞,外層疏鬆的鐵鏽在刷子的摩擦下,紛紛掉落。
錢進抄著褲兜在旁邊看的連連點頭。
趙衛國幹活很仔細。
這方面他比不了。
生鏽這麼嚴重的縫紉機,在他手裡轉了一圈後變得像樣起來。
他清理鏽跡的時候不放過縫紉機任何一個角落,哪怕是那些難以觸及的縫隙,也被他清理得乾乾淨淨。
錢進覺得要是在21世紀,趙建國可以去酒店當衛生檢查員,太能鑽細節了。
清理了鏽跡,還要新增潤滑油。
趙衛國小心翼翼地開啟油箱蓋,用滴管吸取潤滑油,然後沿著縫紉機的齒輪、軸承等部位,緩慢的往裡滴,滴兩下轉一轉。
潤滑油的滴入,讓原本乾澀的部件逐漸變得順滑,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等他幹完活,錢進遞給他一支菸:“行,老趙,你是幹這行的好料子,以後修理鋪在你們哥幾個手裡肯定能大放光彩!”
沒人不愛聽好話。
趙愛國美滋滋的吸了一口煙說:“這沒啥,幹一行愛一行唄。”
“錢總隊你把這攤子交給俺哥們,那俺們肯定得幹出點名堂來,要不然不得叫人民流動食堂那幫人給笑掉大牙?”
“還有人民服裝廠的女同志。”曲東方抬頭看了一眼補充道。
他研究這臺縫紉機的零件,基本上研究一個報廢一個,幾乎都要更換,所有的都得維修。
尤其是這臺縫紉機的主軸和送料連桿,完全報廢。
宋守仁琢磨之後還是沒辦法,說:“這軸損壞得太厲害了,只能賣給回收站了。”
“那就不修了。”錢進決定報廢這臺破爛機器。
結果宋守仁、趙建國幾個人還上來那股子倔勁了:“這機器能修好,現在就差主軸,送料連桿、旋梭、所軸、抬牙軸和油泵都有現成的。”
“對,換個主軸就修好了,別看外殼帶著鏽,其實我們修好了它跟新機器差不多。”
“想辦法搞它一根主軸,否則這麼多零件閒著也是閒著,基本上就浪費了……”
宋守仁點點頭,說道:“是啊,這機器少了關鍵零件,就像人沒了胳膊腿,沒法正常工作。”
錢進一時無語。
他懶得再去單獨找一根主軸,因為五金店沒有賣的,那他索性記下了縫紉機的牌子和款式,又去商城買了一臺同款機器,愣是自己動手卸了根主軸下來……
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主軸帶回來,歡呼聲嗷嗷響。
“錢總隊真牛逼!”
此類讚歎聲連綿不絕。
錢進聽後樂了。
挺好,這波還是賺了。
一百多塊錢買了個破縫紉機,然後賺足了情緒價值,這筆買賣還可以。
情緒價值很有價值!換上主軸,宋守仁高興的一個勁拍大腿:“正好,錢總隊你真是神了,你找來的這根主軸完全匹配!”
錢進暗道肯定匹配,現在有一臺同款縫紉機失去了它的主軸呢。
趙衛國將外殼安裝好後,拿著一塊乾淨的布,仔細地擦拭起來。
他擦得很認真,不放過任何一個汙漬,對待這臺最破縫紉機的態度最好,最後擦拭得那叫一個一塵不染。
擦完後,他又對縫紉機做了個檢查。
做完這一切他抬頭笑:“應該沒問題。”
宋守仁立馬上去啟用縫紉機,進行試執行。
照例是將一塊布料放到縫紉機上,然後輕輕踩下踏板,縫紉機立馬發出了“噠噠噠”的聲音。
“多好聽!”趙建國狠狠一拍宋守仁肩膀。
宋守仁呲牙咧嘴。
針尖快速地在布料上穿梭,線跡沒問題,針腳均勻緊密。
旁觀的女隊員看著布料上的針腳點頭:“這臺縫紉機修得很好,運轉得很順暢。”
宋守仁幾人滿臉的得意洋洋。
成就感極強。
跟勞動突擊隊修好了這倉庫似的。
曲東方抓住機會裝逼。
他拿起布給身邊的人看:“這縫紉機的線跡不大對,你們看,我發現這裡稍稍有些鬆散。”
“怎麼回事?”
“估計是挑線簧鬆緊度有問題。”
三個人一起忙活又進行微調。
挑線簧有調節旋鈕,曲東方一點點地增加挑線簧的彈性。
再次啟動縫紉機,線跡確實變得更緊密更整齊。
錢進鼓掌讚歎:“牛逼!霸道!無敵了!”
真是一群戲精!但這種工作著實可以增加團隊凝聚力和士氣。
大半天忙活下來,四十臺縫紉機井然有序的擺放了起來。
整個倉庫裡瀰漫著一種充滿朝氣的氣息。
錢進喜歡這種感覺。
大家雖然忙雖然累,可是對未來充滿期待。
這點跟新世紀的打工人不一樣。
主要就是希望不一樣。
打工人知道,自己乾的再努力也是給老闆乾的,自己就是牛馬。
現在有個好處,老百姓真切的認為自己是主人。
所以哪怕現在日子過的艱難,哪怕知道以後還有更多的困難等待著自己,但不管是流動修理鋪的師傅還是勞動突擊隊的隊員,他們都毫不畏懼。
錢進喜歡這種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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