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聽風
四通八達的孟嶽城中,有一幢氣勢恢宏的五樓大宅。
大宅建築考究、選材上乘,無論是顯露在外的屋簷、枋柱,亦或是深藏在內的脊檁、飛椽,都早已飽經風霜、積著厚厚一層塵埃、卻又沒有被歲月侵蝕而腐朽不堪。大宅裝飾樸素,無金雕銀欄、亦無檀木紫竹,是樸素清雅之樣,與這孟嶽城中基調很是相符。或者,倒也可以說,這孟嶽城中韻調,就是因這大宅所奠基的。
大宅的四樓,有名‘聽風閣’。這聽風閣不同於其他樓層那般封閉圍牆嵌紙窗的風格,卻是一層完全敞開的空中樓閣。閣樓中,除了那幾根漆紅的盤蛇圓柱、與鋪在木板地上的一層薄毯外,便幾乎就算是空無一物了。唯有風聲,自這高閣中來來去去,呼嘯作響。
大宅共五層,高七丈三尺,於這寬廣大氣但少有寶塔高樓的孟嶽城中為頂峰,可一覽眾山小。
如此大宅,卻非是官府都護、亦或是鄉紳豪富的囊中物。
只因大院門前,兩座辟邪石獅頂上,那張黑底白字的大牌匾。
‘周家’。
……
聽風閣中,一陣清風散去了茶麵熱氣。
倚欄而坐的少年微微抿唇,拂袖捏起茶杯,側臉眺向那鱗次櫛比的宅院樓房,望著牽牛馬、背薪柴、著布衣的普羅大眾於城中街道上來來往往、擦肩而過,是面露乏意地飲下杯中龍井,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嗒-’
一聲清脆急促的微弱動靜自身前來。
少年似有不情願地移回視線,瞅了眼剛剛落於棋盤上的黑色棋子子,抬頭瞧向了盤腿坐於棋盤對面的年輕女子。
她黑瞳白膚,五官雖算不上有多驚豔,但也是可稱為‘一般好看’的地步;她儀容得體,身著一襲寬大的白邊黑袍,青絲盤起成峨簪式樣,其上插著一支白銀髮簪;她正襟危坐,身形如鍾般沉穩筆挺,雙手端正叩放於雙膝之上,不怒自威。
女子的樣貌身形不過碧玉年華,眼色神態中卻似已有一種看破人世的淡然之感。
他眯眼,將目光落在了她心口處、那縫綴在衣袍上、微微凸起的陰陽圖案。
略帶玩味地揚起唇角。
“你看什麼。”
清冷的女聲傳入耳畔。
他嘻嘻一笑,道:“姐,我看陰陽魚呢。”
她微微挑眉,道:“看你自己衣上的。”
他放下茶杯,擺了擺手,笑道:“我的哪有姐的好看。”
話音剛落,就見一粒黑子自棋盤上倏地飄起,‘啪-’地一聲彈在了他的眉心。
“哎喲!”少年吃痛地叫上一聲,趕緊抬手捂住額頭,連聲道:“說笑呢!姐,說笑呢!”
女子輕哼一聲,收指馭回黑子,復歸原位。她眯眼瞧了身前賠笑少年一眼,啟唇道:“落子。”
“唉唉,好。”
少年立即應聲。他揉了揉眉心,低頭瞅著那縱橫各十九道的黃木棋盤,琢磨片刻,伸手自旁側的瓷碗中捏起一粒白子,落在方才黑子落處兩道外。
落子畢,他復而側臉,望那城中街道,出聲道:“姐,你說爹在想什麼,為啥要讓易哥親自去請那‘萍水白衣’,還要我們準備這麼大的陣仗?”
女子俯首看著桌上棋局,微皺眉頭,一粒黑子自瓷碗中憑空浮起,落於棋盤之上,淡淡道:“叫家主。”
少年點點頭,回首瞅著棋盤揣摩片刻,又落下一子,道:“你說家主為啥要與那白衣扯上關係啊?這兩日我可是自街上聽得了不少有關這‘萍水白衣’的傳聞。先不提他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囂張跋扈,輪得到我們周家給他做規矩……單憑他已是殷家上席客卿這一點,我覺著咱家就不該插手這事,畢竟殷家與咱們可是還算親善關係的。姐,你說,家主這到底打得是什麼算盤啊?”
女子認真地看著棋盤,淡淡道了句‘不曉得’。
“哎哎,姐你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少年故作成熟地擺手道,“整日在家不是弈棋就是僕算,可真是夠悶的。”
她落下一子,瞥了少年一眼,道:“家主的吩咐,我們做便是了。”
少年輕吐舌頭,不置可否,只瞅了眼棋盤,從瓷碗中拿起一粒白子,就要落下。
卻是忽地眉眼一條,驚見棋盤上那兩條正互相撕咬的黑白蛇明明方才還勢均力敵,卻在剛剛女子落下一子後,變了大局——此刻,那條白蛇顯然已是被按住了七寸,全然動彈不得,已是生死一息。
少年一急,趕緊苦思冥想起破局之法來。他左看看、又看看、湊近看看、仰身看看,眼睛都瞪得有些算了,卻終是看不出任何名堂來。扭捏片刻,他長嘆一氣,將白子拋回了瓷碗中,唉聲道:“輸了輸了。”
年輕女子微微挑眉,原本一幅冷淡模樣的臉上浮起了些許笑意。
她抬起右手,輕翻手掌,便見棋盤上所有黑子一併浮起,懸於半空。接著,稍稍擺動手指,讓黑子們排成一幕珠簾,乖乖地逐個落回了瓷碗之中。
右手落下,左手抬起,再將所有白子也送回瓷碗之中。
待所有棋子都安靜躺好後,她才拂袖握起身前茶杯,吹了吹已是微涼的清茶,輕抿一口,輕聲道:“周桓,你還是太心浮氣躁了。”
被喚了名字的少年嘿嘿一笑,恭維道:“我哪能比得上心靜如止水的姐姐您呀!今日能與姐姐下到第七十三手,我覺著自己相比以前已是有很大進步了。”
年輕女子輕放茶杯,微微頷首道:“進步是有,但你若是再專心些,指不定能與我下到百手,亦或是用光這整整三百六十一子,下至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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