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個走出黑夜的人,
都還願意回頭看那黑夜的名字。
命運有時是光,有時是霧,而有些人,會在霧裡生出自己的光。」
夜色濃稠,營地寂靜。
風,早已停了。
只有星光在佈滿塵土的廢墟間稀薄地灑落,照不亮那一層被疲憊與焦灼反覆覆蓋的陰影。
赫爾曼靜坐於破敗高臺邊緣,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垂著的懷錶輕輕晃動,指標停在凌晨四點二十五分。
那是他最後一次“記錄自己”。
此刻,那枚已展開三分之一的命運懷錶中,赫爾曼已將“自我”從秘骸之城系統中的“玩家身份”中剝離。
【遺忘者之表】讓他忘記了自己的任務、姓名、編號、背景。
只留下一個錨點——
“守護司命。”
他記得這一點,僅此而已。
但心,未能完全遺忘。
他低頭望著前方那座靜默如封神之門般的領域封鎖體——
【空無迴廊】。
那是一座凝固的混沌,表面如凍結深海,又像一面未曾呼吸的鏡子,安靜、肅穆,卻充滿難以言說的“存在壓迫”。
赫爾曼的喉頭微動,指尖觸過懷錶表面。
他記得那場事件。
——永夜血盟事件。
那時,司命還只是一個剛剛掌握千面卡不到一月的新手秘詭師,嘴上帶著幾分鋒芒,行動中卻還殘留著某種年輕人的稚氣與理想。
而主角,是他此刻身邊這位正抱膝坐在一側、漫不經心打著哈欠的金紅髮少女。
塞莉安。
血族王女。
永夜血盟的餘裔,血族真血的繼承者。
赫爾曼當時只是協助調查的外圍成員,奉命與流浪者俱樂部的上層保持資訊同步,尤其是——賽巴託。
那位沉默如鏡的“無面主”契約者。
真正意義上的“星災之上”。
他仍記得那個夜晚,賽巴託在黑夜中開口的場景——
那種聲音,如同劇院幕後的唸白,不屬於任何面孔,卻震入骨髓:
“盯緊那個叫司命的人。他將持有命運真正的主卡。”
如今,一切已然應驗。
司命,已是十星秘詭師,持命運之鏡、掌星鑽、挑戰副秘詭【虛妄之王·伊洛斯提亞】。
而赫爾曼並不嫉妒他。
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也看得太遠。
關於命種計劃失敗後的迴響,關於瘋子十三隻是“終焉鏈條”中的一個碎裂分支,關於“星災之上”仍有某種意志在扭曲現實邊界——
那是不能言說的未來。
他低低地笑了,聲音像某種鏽銅零件在風中輕顫:如果是他,在知曉那樣的未來之後——那種徹底絕望、連希望都無法被正名的未來,他恐怕早就停下腳步,拒絕再向前一步。
但司命——
他卻走進了空無迴廊。
走入虛妄之王的問答中。
走入自己無法設想的深淵。
赫爾曼目光落在那灰白棋盤構成的領域封鎖上。
與他見過的所有秘詭領域不同,這裡沒有清晰的構造起點,甚至沒有“入口”。
它更像一座“概念體”——
一塊在空間中自我轉化、自我變換、自我否定的領域實體。
從外界望去,它是一座灰白兩色構成的扭曲圓柱體,表面不斷浮現出細碎光紋與黑影——如鏡面起霧,又似星痕流動。
起初,赫爾曼以為那是能量殘留。
但他很快意識到,那些不是能量。
而是——人。
是臉。
是司命的臉。
一張張,一幕幕。
或冷靜,或瘋狂,或沉默,或滄桑;有的年輕銳利,有的年老疲憊;有的臉戴著面具,有的已滿是裂痕。
它們在領域的內壁浮現、旋轉、剝落、再浮現。
無盡的迴環。
“人格反噬?”赫爾曼低聲喃喃。
“還是……命運的多元自投?”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結構。
這不僅是世界系秘詭的領域。
這是一種哲學結構的具象化意識場域。
它在剝離司命的身份——
在重組他“是誰”的可能性。
他不是在戰鬥。
他是在被拆解。
在每一條命運線上被反覆編排、切割、修正,直至他能夠說出那三個最重要的答案:“我是誰?”
“我想做什麼?”
“我憑什麼認為這有意義?”
赫爾曼靠著石柱,閉上眼,手仍覆在懷錶上。
懷錶未動,時間未動。
但他知道,在那座封閉的迴廊深處,有一個人正在搏命。
正試圖在命運給出的無數虛構答案中,找到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那不是升星。
那是一場存在本身的爭奪戰。
忽然,領域輕輕一震。
赫爾曼猛地抬起頭,指尖本能地落在胸前的懷錶上,卻在下一秒驟然收回——
他差點忘了,當前記憶狀態已被鎖定,無法主動呼叫命運解析。
這是【遺忘者之表】設下的代價:守護一個錨點,必須遺忘其餘。
空氣變得古怪,像是忽然起風,又像是風從未存在。
他以為那是風聲。
但不。
耳邊,開始出現一串低頻的呢喃,像有人在他耳後不停說話。
輕柔、模糊,卻不斷地重複同一句話:
“你是誰?你憑什麼存在?你還有資格為別人編織命運嗎?”
聲音越來越多。
越來越雜。
像是從領域的最底部,無數模糊人影緩緩爬出,推著門,敲著壁,喃喃自語著“你是誰”這一句咒語。
赫爾曼閉上眼,用僅存的一點自我感知將精神保護鎖定,遮蔽情緒波動。
他知道這是共鳴反饋——空無迴廊的自我結構開始外洩。
這領域,不僅是升星的試煉。
它本身就是一座精神維度構成的“囚籠”,是一場關於“存在定義”的編織與解構。
而此刻,司命正在其中,與那東西對峙。
赫爾曼緩緩低語,彷彿在對風說話,又像在對司命的靈魂傳遞訊息:“你要贏,不是贏對手……”
“是贏你自己。”
風忽然停了。
雲,也靜了。
赫爾曼猛地睜眼,瞳孔驟縮。
他看到,灰白領域深處,霧海之中,一道身影劇烈晃動,彷彿光線被撕裂,影子從鏡中剝落。
領域開始震盪——不再是均勻擴散的波紋,而是如心跳般的湧動。
更準確地說,是某種生物孕育時的痙攣。
“……有東西,在成形。”
赫爾曼喃喃自語,眉心緊皺。
他從未見過一個領域的核心會釋放出如此強烈、壓抑、近乎臨產般的震顫感。
他曾在星災面前見過星落之獸孵化,也曾在失控秘詭失序時目睹規則逆灌。
但這不一樣。
這是意識的“剖裂”。
命運在把司命拆開,像一具骨架,逐節分析他的本我構造。
赫爾曼低聲問向空氣:“伊洛斯提亞……你究竟在考驗他什麼?”
他話音未落,一旁原本正沉睡的塞莉安,猛地睜眼!她倏然坐起,臉色慘白,眉間冷汗如線,喘息急促。
她的眼瞳泛起熟悉卻危險的血紅色光暈——如同命脈被扯斷時的本能迴響。
“塞莉安!”赫爾曼迅速轉頭。
“你……怎麼了?”
塞莉安沒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盯著空無迴廊的深處,瞳孔微縮,唇瓣微顫。
她的整個人彷彿在感知某種無法言說的劇烈波動。
她的生命,與司命繫結。
她是他的侍從,維繫著靈魂層的共享通道。
而她的劇烈波動——意味著,司命的本體,正在遭遇某種無法控制的震盪。
赫爾曼意識到一件極其嚴重的事:——司命,正在崩潰。
風,宛如再度凝滯。
空氣像被凍結的水層包裹,黑夜中,領域內壁泛出不規則的凹凸與碎裂,像是某個沉眠的怪物正在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