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擦拭槍膛,聲音低得只剩咬字:“五發,弒神從不留情。”
“但我更希望,不用開第六發。”
——
塞莉安蜷在司命身邊,頭靠在他肩上,輕聲:“我這次……不想演了。”
“我就做我自己。”
——
莊夜歌靠著資訊板背後,閉上眼,低低吐息:
“別叫醒我。”
“醒了,就開戰。”
——
最後是司命。
他站著,看著那塊空白資訊板。
腳下,是編號投影環的殘痕,像一圈圈被清空的名字。
風,終於吹了起來。
他輕聲說。
不是對他們。
是對這座城——對這場從未真正中斷的“劇”。
也是對那個還沒出現,卻從頭就在“讀”的瘋子說:“我們還沒出城呢。”
有些人走出了星橋,
卻還留在那場夢裡。
有些人留下了,
卻從未回頭。
——
耀星秘所,秘詭師公會主城。
位於八門交匯的中央脊帶,是現實與門世界之間最後一道行政中樞。
昔日威嚴肅穆的圓弧形神塔,此刻被晨光籠罩一層淡金輝芒,塔身如清洗過的骨骸般潔淨無瑕。
而此時,那條貫穿時空、引導逃亡的星橋光道,正從中央平臺深處緩緩收攏,如一隻剛剛收回觸手的巨獸。
光門中,有人群跌落而出。
不是奔逃。
不是哀號。
而是——
一種介於茫然與悵惘之間的沉默。
像是身體已被接納,但靈魂還停留在另一邊。
維拉第一個走出光門,手中扶著傷勢沉重的蕭漣音。
她腳步一軟,幾乎跪倒,但仍咬牙將身邊人托出邊緣。
“治療組!”她低喝,聲音在三層圓形平臺間迴盪,打破了光門消退後的第一秒安靜。
緊急支援隊立刻奔上,抬起蕭漣音。
血從她唇邊滴落,在純白石板上蜿蜒成彎曲曲線,像是記憶在現實表層破開的一道裂縫。
蕭漣音虛弱地睜開雙眼,嘴唇乾裂,聲音幾乎被風掩蓋:
“司命……他還在……你們不能……讓他……”
話未說完,她頭一歪,被抬入中央治癒所,意識歸於昏黑。
——
維拉站穩身形,剛欲回頭,再次確認最後一波跨越情況,卻見婼離已穿過人群走來。
她一身星紋戰袍,光線斜照在肩,像一道從天幕落下的冷色帷幕。
她停在維拉麵前,語氣沒有情緒起伏,卻壓得人心口沉重:“所有人?”
維拉低聲點頭:
“除了……他們。”
婼離沉默。
她沒有追問名字。
但她眼神中那一絲壓抑的波動,說明她明白。
不等她開口,段行舟和魯道夫也跌跌撞撞地穿過光門。
他們渾身血跡斑駁,身上傷口還未凝固,仍帶著秘骸之城的味道。
段行舟氣喘著說:“最後幾個凡人也都出來了。”
他頓了頓,喉頭一緊:“除了……”
維拉抬眼:
“許今宵?”
段行舟點頭,咬牙回憶:
“他跟我是一組,一直在我後面。”
“星橋關閉前,出現了一次空間端流。”
“我們站不穩,很多人都被震開。”
“我被撞倒,爬起來時——他就不見了。”
婼離吸了口氣,聲音低下來:
“也許是被捲進了星界虛層。”
“也許是……自願脫離了佇列。”
——
維拉凝視著地面,語氣近乎咬牙:“他不是那種人。”
婼離沒有爭辯。
她只是緩緩轉身,對身後護衛下令:“通知資訊組。”
“整理全部轉移記錄,鎖定座標誤差、空間裂縫、殘餘識別流。”
“我不希望——他失蹤得太乾淨。”
—
星橋關閉的兩小時內,耀星秘所共接納倖存者六人。
其中絕大多數,是未繫結秘詭卡牌的普通人。
他們被統一送往“銀界管理樓”地下一層——一座專為門世界歸還者設立的記憶調適中心、身份複核室、以及臨時隔離結構。
不是為了防疫。
不是為了盤查。
而是——
給他們一個選擇。
一張被悄然遞出的紙條,上面只寫著三個問題:
你,想記得嗎?
你,想繼續嗎?
或者,你寧願——當一切從未發生過?
每一個人,在答題前,都要坐在一扇窗前。
窗外,是現實。
窗內,是那一整座已經燒掉了的夢。
“你的決定?”莉莉絲低聲問,目光越過處理艙門,看向走廊另一邊坐著的林婉清。
女孩坐在金屬長椅上,雙臂抱得很緊,像在用盡力氣抵抗身體裡殘留的迴響。
她沒有立刻回答心理監察師的問題,眼神落在地面,彷彿仍穿越著星橋另一側未熄的夢。
“你的記憶處理型別是什麼?”監察師重複,“是請求遺忘?還是願意保留?”
林婉清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深淵邊緣尋找一個迴音。她緩緩抬頭,語氣沒有一絲顫抖:“我不想忘。”
監察師皺起眉頭:“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你將面臨持續噩夢、身份邊界模糊、精神震盪,可能無法重新適應正常的社會秩序。”
林婉清卻平靜地打斷了他:“我知道。”
“但我更害怕的,是有一天再遇見那種事……卻忘了我曾經活過一次。”
她沒哭。
聲音清晰,像某種從血與火中走出來的名字。
監察師沉默,隨後在記錄本上,劃下一道醒目的標記:
記憶保留:全。
—
不遠處,魯道夫與段行舟也正在接受身份處理。
“你們兩位持有已繫結秘詭卡牌。”另一名行政管理官語氣平靜,“根據《秘詭攜帶者法令修訂案》,可選擇申請登記為非編制秘詭師,或放棄卡牌,進入卡面回收流程。”
魯道夫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那雙曾操作機床,也抱過女兒的手,如今佈滿燒傷與裂口。
他緩緩開口:“我想留下。”
“不是因為我還年輕,或懷著什麼英雄夢。”
“只是……如果下一次,是我妻女遇見那種東西,我至少可以做點什麼。”
“哪怕只是——擋一下。”
管理官點頭,在表格上填入備註:
“入編申請:生存型,生命系相容。”
—
段行舟也沒有猶豫。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釘子扎進金屬:“我弟弟還沒回來。”
“哪怕只剩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放棄追下去的手段。”
“而那張卡,是我唯一能留下的追蹤工具。”
魯道夫轉頭看他,兩人彼此對視,點頭。
段行舟低聲笑了一聲:“你還記得十三那個瘋子留下的那句話嗎?”
“‘不是所有編號都值得活下來。’”
魯道夫咬牙,冷冷回應:
“那我們就讓他看看——普通人,也能活得值得。”
—
走廊盡頭,林婉清抬頭,看見他們。
三人隔著醫療艙門、系統檢測光幕、記憶判定儀對視了一眼。
沒有微笑。
但在那一眼裡,他們交換了一個無聲的共識。
——他們已經不再是“被救回來的人”。
他們是——從地獄裡,撿回命運之刀的人。
—
夜幕悄然降臨,籠罩了整個耀星秘所。
繁星稀疏,主塔投影下的城市輪廓宛如瀕死心跳。
主控塔第七層,戰後處理與星橋追蹤排程中心,燈光幽暗,控制檯如墳冢般靜立。
維拉站在主演算臺前,雙臂交叉,指尖緩緩敲擊桌面。
她沒有說話,但她的呼吸很穩。
身後,腳步聲響。
婼離走入,斗篷未解,星輝殘光尚未從她肩膀散盡,那是通行星橋殘留的空間粒子。
代表她——剛剛親自完成了那場歸還。
她的眼神如常,冷峻、專注,但比戰前更沉了一分。
“沒有回應?”她問。
維拉點頭:
“星橋徹底閉合。”
“座標鏈斷了。”
“連空間餘波都被主動清理。”
婼離沉吟幾秒,喚出一串編號,投射在空中。
【編號:00013】
【身份等級:命種造物主級】
【觀測等級:禁環】
【結構識別:超出星災標準構造】
【處理建議:星災之上·特派介入級】
她語調低了幾度:“瘋子十三,已經不再是我們之前理解的星災秘詭師。”
“他完成了‘重構’。”
維拉抬頭,眼神犀利:“你的意思是——他已不再是人類意義上的超凡者?”
婼離點頭,輕聲回應:“不。”
“現在的十三,是一座結構體。”
“他不再依賴卡牌。”
“他是命種本身。”
“他是自己的父、母、骨……與定義。”
維拉低聲開口,聲音像從喉嚨深處擠出,帶著一種近乎不願相信的顫意:
“那司命他們……”
婼離靜靜凝視著前方的虛空。
那裡沒有影像,卻彷彿正有千百條敘述鏈緩緩交錯。
“不是他們太弱。”
“是他們面對的東西——已經不在‘玩家’這個層級上了。”
她語氣很輕,卻每一個字都像落在主控室的金屬壁上,帶出迴音。
片刻沉默後,她繼續:“他不再攻擊。”
“他在構建。”
“像一個……神。”
“構建語言,構建時間,構建種群。”
“構建一個足以對抗整個門世界的——第二物種。”
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遲疑,眼神深處浮現一種極罕見的、不安。
“如果他完成了構建……”
“那我們,不止是失去秘骸之城。”
“我們——可能會失去‘人類的定義權’。”
維拉喉頭一緊,喃喃低語:
“他要成為‘命種之神’。”
婼離緩緩搖頭,語氣冷冽如裁斷:
“不。”
“他不是要成為神。”
“他要成為——新的‘人’。”
這一刻,命種造物主-十三與蟲群之心-婼離,兩位超越星災的存在彷彿於虛空之上對望而立。
沒有高聲指令。
也沒有戰術圖層閃動。
但主控室的能量系統,在無聲中開始重新排程。
燈光微暗,隔離艙內壁升起密密麻麻的協議線條,像是某種尚未宣告的戰備宣告。
婼離轉身,步伐堅定:“我準備親自前往秘骸之城。”
“因為如果我們不再開門……”
“那他——就會走出門。”
—
與此同時,城市廣場。
火已熄,血已冷。
夜色未散,卻無星無月,像是天幕本身陷入了某種延遲載入的崩潰狀態。
七人靜坐於灰燼中央,無一人言語。
那是種不約而同的沉默,不是疲憊。
而是,等。
等某種“遲來的必然”出現。
司命坐在那塊空白資訊牌前,指尖緩緩轉動命筆。
一圈,又一圈。
每轉動一次,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緩一分。
不是因戰鬥後遺。
而是因為——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誰”凝視。
——
塞莉安輕輕一顫。
她不是懼怕。
她是血族,她的種族不怕光明與黑暗的交替。
但她本能地知道:“有個東西……在等我們笑完。”
—
林恩掀起懷錶蓋,指標開始規律跳動。
滴答聲恢復清晰。
但只有她能聽見。
她忽然發現,身邊的風聲、呼吸、遠方迴響……
都被某種無形之手——剪斷了音軌。
—
赫爾曼正要點菸,火石擦響的那一瞬,火光在空中停滯了半拍。
不是錯覺。
是時間,真的被推遲了。
—
莊夜歌低聲說:
“死潮,沒有波動了。”
“靈魂,不再移動。”
他皺眉,看向廣場盡頭。
“像是……所有還沒死透的東西,正在屏住呼吸。”
—
忽然,娜塔莎低聲道:“別動。”
眾人一怔。
她已舉起槍口。
她指向遠方街角。
風,在那裡轉了一個角度。
不是狂風席捲。
而是,有一個站在風中的身影——擋住了風。
—
信奈抽出命冊,手指翻頁,卻在未落筆前,指節生出汗意。
她低聲喃喃:“不是編號。”
“不是命種。”
“不是神。”
“不是我們見過的任何存在。”
她的聲音像在讀咒,卻又像在自我確認現實。
—
那道身影沒有靠近。
但它——像是從他們七人沉默的縫隙中,長出來的。
不是踏入的。
是早就坐在那裡,只是直到現在,他們才敢看清。
司命緩緩睜眼。
他望向空空如席,卻多出一道影子的廣場中央。
他站起身。
眾人隨之起身。
他沒有說“來了”。
沒有說“準備好”。
只是輕聲道:“我們,終於——站到了真正的‘十三’面前。”
—
風動。
像是劇院的幕布,終於在寫完前一章後落下。
而那位劇本真正的作者——
坐在了觀眾席的最前排。
有時候他們不是在前進,
而是神在退後——
只為了你能說一句:我以為我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