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遺產都藏在墓碑下,有些,在血與骨之間傳承。”
霧都清晨的空氣,總帶著一絲潮溼的黴意,像是城市舊傷口未愈時的隱痛。
在晨星莊園的花園操場上,灰白色的霧氣尚未散盡,石板間殘留的夜露反射出微弱天光。
而此刻,操場上回蕩的,不是鳥鳴,也不是風聲,而是沉重的喘息和肉體砸向地面的悶響。
阿蘭·赫溫蜷縮在砂石跑道上,指節深陷泥沙,汗水與血珠交混著從下頜滴落,落地無聲。
他的左肩已然脫臼,整個左臂無力垂著,雙腿在反覆負重訓練中不停抽搐,肌肉如麻繩絞緊般痙攣。
但那雙眼睛仍死死盯著前方,不屈、不恨,卻執拗得如同一頭被逼入死角的小獸,不求勝,只求不退。
“再站起來。”
聲音清冷,卻不含訓斥,反而帶著一種懶洋洋的從容和……諷刺。
黑髮銀眸的塞莉安立於石柱之下,一身晨練裝束在淡紅晨光中彷彿泛著微光,
長髮隨風輕晃,手中那根教棍輕敲腳邊碎石,聲音脆響,彷彿在敲某種節拍。
她一步步走近,眼神平靜:“你召喚的是‘日行者’,阿蘭,不是‘玩伴’。”
“這張卡牌,是你父親用命換來的力量。你以為它會輕易認可一個只會哭、會喘、會跌倒的孩子?”
她在他面前停下,俯身垂眸,銀色瞳孔中映出他顫抖不止的肩膀,那是少年正在極力忍耐的孤勇。
“站起來,或者現在——就把它還回你父親的墓穴裡。”
她的語氣沒有提高,但那句話卻像冷水澆進骨髓。
阿蘭咬緊牙,手指死死撐著地面,顫抖著撐起身。
他沒有父親的肩膀,也沒有戰士的訓練,更沒有任何一個士兵該有的戰場經驗。
但他有一張卡牌。
那張生命系中階卡,《日行者》,原本屬於父親戰友的命紋組,如今被託付到他手中。現在,是他的了。
他將手覆在手背命紋處,那片被高溫灼蝕過的命紋尚未完全穩定,
星環外圍依舊浮動著模糊邊界,昭示著他理智星的動盪與不成熟。
卡牌微微回應,一道灰白色的虛影緩緩浮現在他背後。
高瘦、披甲,面色蒼白,紅瞳如獵鷹鎖定獵物般銳利。
那就是“日行者”——血與人之混,晝與夜之間唯一不隸屬雙方的孤影者。
“他還沒認我……”阿蘭咬牙,喃喃道,“但他看著我了。”
塞莉安眼角微動,勾出一抹不帶嘲弄的微笑,手中教棍輕輕一點他的胸口:“生命系的召喚物不是奴僕,是共鳴體。”
“你若跟不上他的步伐,就等著被你自己召喚的卡,碾碎骨頭。”
說罷,她轉身,披風被晨風捲起,在她背後如戰旗獵獵。
“你想讓他成為你的秘詭?”
“先練出一副配得上他的身體。否則,你召喚的不是‘日行者’,是你自己的葬禮。”
阿蘭再一次倒下,跌進塵土中,身軀抽搐,但他沒有掙扎。
他知道,這一切不是為了軍銜,不是為了榮耀,也不是為了證明。
是為了——在姐姐的墓碑前說一句:“我不是來複仇的。我是來保護我們剩下的家人。”
晨霧緩緩散去,空氣中血味尚未褪盡,石板上的血跡未乾。
阿蘭手背上的命紋亮起淡淡光輝,像破風中的燈盞,雖小,卻執拗不滅。
“你知道,血族最擅長的戰鬥方式是什麼嗎?”
塞莉安一邊向器械架走去,一邊問,語氣不緊不慢。
阿蘭咳出一口血沫,扶著訓練柱搖頭:“是速度……還是自愈?”
塞莉安抽出兩柄銀刃短刀,陽光照在銀質刀背上,折出寒光一閃。
“不,是持續壓迫。”
她反手擲出一柄短刀,刀鋒飛旋,落在阿蘭腳前。
“拿著。繼續。”
“我已經……”
“你已經不再是普通人了。”
她單手虛握,命紋啟用,一道流動著血紅脈絡的圖案迅速在她手背浮現。
星軌明亮,雖未滿十二星,卻耀眼異常。
隨後,一道鐵鎧高大的身影應召而出——六臂構造,披掛全鎧,骨刃交錯。
《絞殺騎士·克羅希爾》——七星生命系,血族追獵者。
這是她的新卡,由紅翼從永夜血盟帶來,專為王女戰陣而設。
“觀察清楚。”
騎士疾步踏出,未直接進攻,僅繞阿蘭高速位移,腳步如流影,帶起塵沙環繞。
阿蘭勉強舉刃格擋,但節奏完全跟不上,幾次躲閃後被逼退數米,腳踝幾欲扭斷。
“生命系的召喚物,不是工具,是你的第二具身體。”
塞莉安一邊講解,語氣平淡如述課文:
“它與你的心跳共振,呼吸同步,肌肉張力相連。”
“你筋骨能承受多少,它就能給出幾分力。”
“你弱,它也弱。”
阿蘭再次被擊倒。
他掙扎著爬起,渾身青紫,雙臂已然麻痺,氣喘如破風箱:“可是我……沒有你這樣的體格。”
“你也沒有我這樣的壽命、血統、理智防線、命紋天賦。”
她盯著他,忽而笑了,眼裡沒有嘲弄,只有冰冷真相的鋒刃:
“但你可以練出來。”
她一揮手,騎士頓止。
“日行者是融合型召喚物。”
“本質是共血共生契約。一旦繫結,你的種族會部分轉化,命紋變異,生理結構重構。”
“會變成……半個血族?”阿蘭聲音低啞。
“是。陽光過敏、夜視增強、自愈力提高、肉體強化一級。”
他神情恍惚,掌心的短刃在發抖。
“你害怕了嗎?”
阿蘭咬牙握緊刀柄,低聲道:“……不怕。我父親能做到,我也能。”
塞莉安走近,語氣放緩,卻更鋒利:“他是百戰之後才被‘日行者’承認的。”
“而你,是用他的死……還有你姐姐的命,換來的。”
“這張卡,是你家的血債結晶。”
阿蘭微微一顫。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印下一記冷醒:“所以你不能辜負它。”
“想成為生命系秘詭師,先學會一件事——”
“你要對自己的骨頭,比對仇人還狠。”
說罷,她轉身離開,步履堅定如烈火燃石。
留下一句話,如鐵敲石:“繼續打。打到‘日行者’出手接你為止。”
“那,才說明你夠格。”
夕光斜照,少年孤身站在石柱與訓練器械之間,血色尚未褪盡,眼神卻比陽光更亮。
他已明白:
命紋不是天賦,是選擇之後的代價。
遠處陽臺上,晨光被霧氣稀釋成一層朦朧的銀光,像一層薄紗掛在晨星莊園灰白色的天際。
司命端著茶杯,站在石雕欄杆旁,指尖綴著熱氣未散的瓷壁,目光穿過霧意,
看向花園裡那個一遍又一遍倒下、又倔強爬起的少年。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無奈的真切:
“我第一次覺得,生命系卡牌……也太麻煩了。”
一旁的塞莉安正緩緩繫上披風,她的動作嫻熟,指節靈活,手套的扣帶“咔噠”一聲扣緊。
她挑眉:“你這是在嫉妒?”
“我只是在慶幸,我選的是命運系。”
司命吹了口茶,若有似無地笑著,“傷的是別人,瘋的也是別人。”
“你敢當著他面說這話?”她淡淡問道,語氣中卻藏著一絲挑釁的玩味。
“我膽子沒你大,王女殿下。”司命聳了聳肩。
兩人相視一笑,一如過去無數個黎明來臨前的靜談,只是這一次,霧氣未散,少年在泥土中的影子還未站穩。
而樓下,阿蘭·赫溫的身影再次從地上掙扎而起。
他肩頭的命紋閃出一道微弱的光,像被反覆打磨後仍不願熄滅的炭火。
他站定,低聲道:“再來一次。”
他不是對人說的,是對卡牌說的,是對自己說的。
而在他背後,那道日行者的影子,終於在晨光中輕輕動了一下,似乎回應了那份執拗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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