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大刀,就是做開放性手術。
和微創手術比起來,開放性手術出血多、對人體的損傷大、術後恢復時間長、感染可能性高、併發症多。
唯一的好處就是省錢,特別是好些年前,許多做微創手術用的手術器材都要進口,只能自費,不能報銷,而且一件器材就是兩三萬起。
沈樂默然。他爺爺在世的時候,有一次做手術,也要在開大刀和微創當中選擇;爺爺捨不得錢,一定要開大刀,是他一力堅持,做了微創。
代價是,手術的費用,是他叔父支付的,爺爺過世之後,留下的那套房子歸了叔父,他遠走學校,從此在家鄉斷了根。
但是他不後悔。爺爺做了微創手術,當天就能下床,一週就能出院。和他同期做手術的病友,都還躺在床上。
……即便如此,為了讓孩子讀高中,爭取那微不可及的一點兒機會,就要讓做父親的,吃那麼大苦頭嗎?
“可是孩子……”
“孩子讓他跟你學手藝好了!”當妻子的斬釘截鐵下了結論:“咱們這種人家,他自己成績好也就算了,成績不好,咱們供不起!”
“那不行!我就是從小沒讀書,只好天天到處去給人打櫃子,沒文化都當不了老闆。”當父親的大搖其頭:“我吃過的苦,還要讓兒子再吃一遍?讀書,一定要讀書!”
“孩子讀不進去怎麼辦?你讀不進去,他就讀得進去啦?!”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一天天在外面幹活,孩子不肯讀書,還不是你沒看好他?”
“怎麼又怪到我頭上了?你一天天干活,我一天天就不幹活了?!你天天回來沙發上一躺,我天天回來買菜洗衣服做飯,誰辛苦?!”
跟著就是相互指責,翻舊賬,翻天覆地的一頓大吵。做妻子的從月子裡吃飯不合口味,到男的今天買肉,讓他買腿肉他買了肋條,瓢潑大雨一樣往下數落。
沈樂兩手捂住耳朵,只恨不得立刻從這段記憶中退出去。就聽得母親換氣的間隙當中,孩子抱著一隻陳舊的墨斗,怯怯地說了一句:“爸,媽,我還是想當木匠……”
“不行!”
砰!墨斗被從孩子手裡奪過,狠狠往下一摔。那個精緻的鬼工球飛出墨倉,砸在地上,喀啦一聲,摔碎了一塊。
沈樂面前的視野,徹底暗了下來。他情不自禁,輕輕嘆息:在上一輩眼裡,“當木工”是值得他們驕傲自豪的工作,是可以評為先進生產者、三八紅旗手,昂首挺胸接受表彰的工作。
老夫妻兩個,在這份工作上投注了一輩子心血,哪怕退休很久,這些工具還是會被時時拂拭,經常保養。
但是,到了兒子這一代,這一代……
不管收入如何,至少,已經不是那種做父親的,同意,甚至期盼兒子去做的工作了……
人生啊,世事啊……
一聲嘆息未完,腦袋瞬間一沉。沈樂抬手捂住腦門,只覺得額角的青筋突突亂跳,整個大腦都要炸開來一樣:上次修好木偶時的經歷再次重複。走馬燈一樣的回憶,嘩嘩嘩嘩,直接灌入腦海:
老夫妻兩個年輕的時候,面對著面,在同一張大桌子前工作。丈夫面前攤開一本《機械製圖》,凝神閱讀,妻子微低著頭,刷刷削著一支鴨嘴筆;
妻子左手搖著搖籃,右手捧著書看,嘴裡輕輕哼著歌謠。丈夫在旁邊刨著幾根木頭,學步車已經搭了一個輪廓;搬進新家,丈夫在奮力鋸著木頭,準備做一張大床,妻子在一邊給小床的床板打磨拋光;下崗了,妻子出去給人搞裝修,回來攤開草圖,比比劃劃地告訴丈夫,又出了哪些新的式樣,和丈夫一起研究怎麼做得又快又好;躺在病床上的年邁丈夫,緊緊拉著妻子的手,另一隻手裡,還握著一隻做了一半的鬼工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