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一響,頭頂上的電燈閃了兩閃。沈樂還沒回答,小木偶已經歡快地推開揹包拉鍊,探出個腦袋:
【你在修新的小夥伴嗎?】
怎麼說呢,修是在修了,會不會活過來還不知道。
就算活過來了,能不能留下來,變成宅子裡的小夥伴,也不知道。
畢竟,這個玩偶櫃還是有主人的,主人雖然得了阿爾茨海默症,也是有清醒時候的,得看主人的意願……
沈樂還在猶豫怎麼說明,小木偶已經探出了大半截身子,一甩手。
刷的一聲,絲線纏在一根木椽上,整個人飛出去一截;再刷的一聲,絲線又纏在門把手上,整個人又飛出去一截……
小伶你給我停住!你一個好好的小姑娘,不要學習蜘蛛人或者人猿泰山啊!
傷腦筋,養娃真是個技術活……
小木偶飛得極快,小油燈燈芯裡面噼啪噼啪,一團銀光從這盞燈竄到那盞燈,毫不示弱地追在後面。
很快,沈樂的工作室裡,就響起了兩小隻的嘰嘰喳喳:【這是我們的新夥伴嗎?】
【它好弱啊!】
【不過這次好多!有好多個呢!】
【每一個都是嗎?】
【但是它們不跟我說話!】
【也不跟我說!】
【我們是不是把它們修好就行了?】
【我能修啊!但是沈樂不讓我幫忙!】工作室隔壁,鋸子、刨子、鑿子、錘子的聲音忽然停了一停,小墨斗的話插了進來。
抱怨完這一句,頓了一頓,聲音立刻低落下來。
小墨斗在冥冥中的聲音,本來是飽滿悅耳的,像琴絃——或者像墨線彈響的聲音一樣,這時候卻低了一檔,如同琴絃被打溼的嗚咽聲:【嗚嗚嗚,這幾天沈樂忙著修它們,都不和我說話了……】
話音剛落,另外兩個小傢伙,爭先恐後,連聲抱怨:【他除了每天送我過去,接我回來,都不理我了!】
【他也不和我玩兒!我今天把電搞跳掉了,他都沒和我說兩句話!】
沈樂忍了又忍,終於沒有舉起手來揉額頭。
三個妖怪一臺戲,三個小傢伙嘰嘰喳喳吵起來,簡直吵得能把他頭都炸開——
他推門入內,小木偶已經跳到架子上,一托盤一托盤,挨個兒看那些小小的玩偶。和自己比一下,再和自己比一下:【這個沒我大,這個也沒我大,這個也沒我大……沈樂,這個是弟弟嗎?這個是妹妹嗎?】
沈樂頭疼。醒醒啊,我是接了個活兒回來幹,不是又給你們添了一個弟弟妹妹!“你把它放下!”
糟糕,感覺自己像是個當爹的,剛把嬰兒抱回家,一群大點兒的孩子就圍上來看。他還得緊張兮兮地在旁邊喊:“別戳你們妹妹!”
“別捏她鼻子!”
“別把她抱起來!你們太小了抱不穩的!”
“不許把她裝到書包裡,帶到學校給同學看!!!”
沈樂竭盡全力,好言撫慰了三小隻一頓。包括但不限於,永遠不會拋棄它們,永遠不會不要它們,永遠不會不理它們……
好容易安撫完,看著它們不再哭唧唧,不再鬧哄哄地嚷著上房揭瓦,要罷工,要離家出走(這都是跟誰學的!)沈樂終於把小墨斗按回隔壁,勒令它繼續幹活;
把小油燈拎去第三進堂屋,給它塞了一本《電工學》的電子書,讓它努力讀書,下次不許再把宅子弄停電;
再把小木偶留在身邊,讓它給自己打個下手。這時候再想幹活,已經頭昏眼花,完全沒心情對付那些縮微傢俱,只好把注意力轉向了玩偶櫃:嘖,這個玩偶櫃,舊得有點厲害啊。櫃子上的朱漆,本來是非常莊重的顏色,現在卻已經斑斑駁駁,許多地方的漆皮都翹了起來。
“這拆都不好拆……稍微動一動,漆皮就敢給你往下掉……”
而且,文物修復人員,修漆面可不像普通木工,直接把殘餘漆面剷掉,然後刷刷刷刷,再上一遍或者幾遍油漆。文物修復,要求精細得多:
那些開裂、翹起、捲曲的漆皮,得像粘書畫殘片一樣,一片一片地粘回去!沈樂鬱悶地嘆了口氣。他之前跟導師做古建築修復,那玩意兒沒那麼尊貴,掉點漆皮就掉點漆皮。
那些做文物傢俱修復的大佬,是怎麼在拆開——掉漆皮,和不掉漆皮——拆不開之間平衡的?沈樂模擬了一下,不得要領。他上網搜尋了一下論文,嗯,論文幫助有一點兒,但不多:
有一篇故宮博物院大佬寫的,《填漆戧金夔龍紋長桌工藝分析與修復》,講到了漆皮修復方面。
特別指出,工作順序是要先貼漆皮,再除塵:“物理除塵放在漆皮回貼之後,是為了防止在除塵過程中起翹的漆皮脫落,確保完整地保護好原有漆層。”
……但是,拆解成零件,進行結構加固補強,又要在修復漆層之前。
所以,你們是怎麼做到又要拆解,又要不震落漆皮的?這上面的漆皮,連物理除塵,也就是用軟毛刷配合吸塵裝置清掃浮塵,再用脫脂棉、棉籤細部除塵,都怕傷到的!
沈樂左看右看,繞著玩偶櫃子轉了三圈,百般無奈。幾次舉起工具,幾次放下:
旁邊的“電梯”要拆下來,四角的金屬構件要拆下來,上面的玻璃櫃門、下面的木頭櫃門都要拆下來——
拆卸這些東西,尤其是拆卸金屬構件,肯定要有震動,而且震動還小不了。所以誰告訴他,到底應該怎麼弄?注:
關於把妹妹裝到書包裡,帶到學校給同學們看這件事,貓咪是在知乎一個叫“你為什麼捱過家裡的打”的問題下面看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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