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

第1章 狐狸

“喂,哎,是我。那個,我想問問,你,你手裡,現在有錢嗎,下個月...喂。喂?能聽見嗎?”

“哎,哎哎,聽見了聽見了。那什麼,兄弟,我知道你一給我打電話就肯定得說這事兒,但我這手頭兒上確實沒錢,真要有錢我還能不給你嗎?主要是啊,這一天天的好不容易掙點兒錢還都行來往了,這個哥哥姐姐結婚,那個家裡老人去世,白事兒還好說,來往錢少,可問題是這些個哥哥姐姐結婚的不去不好看。每回都是五六百,一個月就得四五次,光這來往錢都已經給我幹傻了。咱說真的,我要有錢真就給你了,可現在確實沒啥好辦法。這樣吧,你再等等,給我一個月時間,一有錢我就直接給你。哎,不過說真的,你也不用這麼急,隔三差五的就給我打電話要錢,我這住哪兒你也知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嘛,錢我指定還你,差不了的!”

“不是,我...沒想這錢你能不給我。但,下個月得交學費了。”

“這事兒我知道,知道昂,你交我也得交,所以我這不是也天天想辦法呢麼。一個月,就一個月,下個月有錢了我肯定先還你一部分,保證讓你把學費交上。行了,就這樣,我這邊正給人幫忙準備結婚用的東西呢,還有點兒事得趕緊去忙了。先這樣,掛了昂。”

嘟...

聽著手機裡傳來的忙音,雲澤張了張嘴,跟著就嘆了口氣,把手機息屏拿在手裡,然後低頭看向套著熊玩偶服手套的另一隻手裡還沒發完的傳單,怔怔出神了片刻。

蟬鳴聒噪。

四十多度的高溫天氣烘烤著地面,樹蔭底下也不怎麼涼快,連風都是熱的。

雲澤過了很久才終於回過神來,把傳單放在一邊,用手套胡亂地抹了下臉上的熱汗,把垂在前面掛著汗珠的頭髮全都抹到上邊,白淨清瘦的臉上露出一雙狐狸眼,跟著又擦了擦脖子,露出一根溼透了的紅繩。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拿起擺在腳邊的塑膠水杯仰頭喝了一口--水杯在小商品城裡還賣不到十塊錢,出門前打的涼白開現在也已經變得溫熱了。

“不年不節的,也不是什麼好日子,結婚...”

雲澤晃了晃有些熱暈了的腦袋,放好水杯之後又重新開啟手機,點開了裡面自帶的萬年曆。

2037年7月31日。

星期五。

農曆六月十九。

忌:伐木,納畜,破土,安葬,開市,嫁娶。

宜...

雲澤抿了抿嘴角,把手機息屏,格外費力地揣進熊玩偶服裡面的褲兜裡,然後把水杯也藏進身後的綠化帶,這才重新扛起熊腦袋戴在頭上,搖晃著手裡還沒發完的傳單重新跑到大街上繼續撒歡。

“尚武健身房,看一看啊!”

...

“雲小子,工作結束了也別在前臺這邊待著,影響不好,結束了就把衣服丟到倉庫裡去再找地方休息。還有,這是你這半個月的工錢。明天來不來?”

“...來。”

“那行,老時間準點兒報到,別遲到了昂。”

大腹便便的中年禿頂男人把五枚金幣擺在雲澤旁邊的位置上,又用手指點了點,金屬的長凳發出砰砰兩聲。再之後,中年男人瞥了眼雲澤的溼漉漉的頭髮,嘴角也跟著撇了一下,這才轉身離開。

雲澤拾起那金幣挨個兒看了看,確定裡面沒有假貨之後才收了起來,跟著就又去接了杯水。

這已經是回來之後的第三杯了。

“又去發傳單了?”

接水的時候,健身房裡忽然有個男人走了出來,二十六七的模樣,留著小平頭,膚色偏黑,濃眉劍挑卻毛形逆生,壓眼極重,一如凡人常說的大凶大惡之相。可這人雖是看起來有些可怕,卻實則口快心直而且容易接觸,也是整個尚武健身房裡唯一一個願意跟雲澤閒聊幾句的人。

“光喝水可不行啊,你得補點兒鹽。還有這身東西,趕緊脫掉找地方扔了去。這家店的負責人是剛才那個胖子吧?大熱天兒的還讓你穿著這東西出去發傳單,浪費了這張臉不說,是想把人熱死還是怎麼著?”

男人皺著眉頭,有些不太樂意。

聞言之後,雲澤勉強搖頭笑了笑,臉色唇色都是有些發白。他在那條金屬長凳上坐下,開始動手脫掉身上的熊玩偶服。

“工作嘛,給錢的怎麼吩咐,拿錢的就怎麼辦事兒。”

“嘿,你這人也是沒脾氣。”

男人挑了下濃眉,把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拽下來在身上擦汗。已經溼透的背心緊貼在他的身上,胸膛脊背手臂上肌肉血管的紋絡虯結明顯,清晰可見。

“這要換了我啊,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得了吧北哥,你可是大家公子,咱們這北城南區的誰不知道你啊。就剛才那經理,他要真是得罪了你,這活兒他也就不用幹了,早點兒走人還能少受點兒罪。”

雲澤開了個玩笑,說話時稍顯有氣無力。

頗為費勁地脫掉了身上的玩偶服之後,雲澤就靠著牆壁癱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臉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被叫做北哥的男人真名姜北,他嘿的咧嘴一笑,挪了挪屁股靠近過來,把毛巾攥在手裡,略有些冷意的目光瞥向雲澤背上看了一眼,旋即收斂,恢復如初。

“我這長相真有那麼嚇人?”

“我覺得不嚇人,但他覺得嚇人。”

雲澤指了指在門外剛掛掉電話正走回來的中年男人。

後者將一進門就見到金屬長凳上的光景,原本板著的臉也立刻笑成了菊花一樣,哈著腰就小步跑了過來,到了近前還不忘擠到兩人中間,又背對著雲澤在身後連連擺手,讓雲澤離得遠點兒。

雲澤一撇嘴,拎起熊玩偶服和水杯就直接起身,又跟姜北擺擺手打了聲招呼之後才轉身離開。

人間自有百種人,百種人有百種相,雲澤已經見怪不怪了。

尤其十年前的那次災變之後...許是老天爺看不得這世上千篇一律,就難得動手洗了次牌。那一天啊,日不落,月不升,日月同天,晝夜倒轉,肉眼所見分明還是晴空萬里,卻偏偏有赤紅雷電憑空而動,清洗人間。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血雷究竟劈死了多少人暫且不知,具體數字哪兒都不曾公佈過,而唯一廣為大眾所知的,就是這地球上沒剩多少人了。

大抵還能有個四億左右。

也可能是比四億再多上那麼一點兒。

雲澤對這些可不怎麼感興趣。

但災變也不是隻持續了短短一天就結束的。

從那之後,大陸板塊隨波而動,地殼活動也就變得格外劇烈。大地伸展之餘,火山噴發,地震頻繁,暴雨山火數之不盡,天災不斷。短短一年之後,這一整個天下,統共七大洲裡有六大洲就都合在了一起,而原本的四億人也跟著又縮水了一半,便是地球也跟著變大了數十倍也不止。

原本人們還以為這就已經徹底結束了,可再之後又什麼妖魔鬼怪的東西就全都出來了,熱武器不大有用,反而古武復興,過往小說裡講過的什麼玄幻修真也成了實打實的真事兒。

而話說回來,災變初臨的那段時間,什麼平地變丘陵,汪洋變湖澤這些尚且無關緊要,可世界格局動盪,六大洲合併為一,各般災難導致了社會形態的劇變,又妖魔鬼怪為禍人間,活著就成了首個難題。

曾經黑暗動、亂中的罪惡,馨竹難書。

所幸的是,人類的黑暗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個又一個不知道從哪兒蹦躂出來的家族聖地就以小說裡才有過的神通武力懾服了各處動、亂。而從那之後,人們的生活也逐漸穩定下來,作四國為華夏、西歐、南非、美利堅,各據一方。可真要說起來,社會格局逐步穩定之後,也就只有富人才有更多的機會踏入修行一道,畢竟修行也要資源,也要錢。而該是凡人的還是凡人,該是窮人的,也還是窮人,最多就是僥倖從十年前開始的那場災變裡活了下來,很多東西都沒改變。

至少在雲澤而言,這些方面是沒什麼變化的。

或許最大的變化就是在以前的時候還有個完整的家庭,儘管那個家庭並不怎麼美好,雲澤也並不怎麼懷念。而除此之外,就是以前的學校裡只有文化課,可如今卻又多了練武練氣的選擇。

但那又怎樣?便是真的練成了,這世上最根本的東西也還是圍繞著錢財權勢這兩樣兜兜轉轉。練成了,那是保鏢打手,練好了,那是高階的保鏢打手,跟以前學成了學好了也同樣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都是為了錢。

賺得多少而已。

雲澤嘆了口氣,瞧著西邊的太陽慢慢沉下去了,天色也越來越暗,腳底下的速度就更加快了幾分。

在路上,雲澤又順道去了一趟錢行,把那五枚金幣存到自己唯一的一張卡里,然後看著手機裡顯示的數字跳了一下,從一千多變成一千五百多,可雲澤卻抿著嘴角,怎麼也笑不出來。

學費下個月就該上繳了,哪怕只是最便宜的練武第三等,再算上衣食住宿之類的也得五千塊錢,換算下來就得五十金幣,也或五百銀幣,五千銅幣。金銀銅幣是那些山上仙人最習慣的叫法,與凡人稍有不同,可終歸說來也沒差多少。

經由執掌華夏的幾大家族聯合審辦之後建立的學校,其中傳承為重的文化課並不收費,但這卻不代表真就完全免費。且不說衣食住行的方面,便單單一個修行資源就佔了絕對的大頭。而再要細分,修行資源又有兩類三等,具體的價格資源也是天差地別。便簡而言之,如雲澤所選的練武第三等,價格是最便宜不過,而資源又能如何,就無需細說--儘管純粹的武夫在如今的世人眼光中要比練氣士低人一等,可哪怕是隻比煉體第三等稍貴一些的煉氣第三等,其價格昂貴,也絕非雲澤可以承受。

高中三年打工攢下來的錢全都傻不拉唧地借出去了,當時那所謂的兄弟還口口聲聲說著三五天就還,而如今再算算時間,從那筆錢借出去到今天,已經是過去大半年了也沒什麼動靜,每次打電話都推脫說是下月再還。事到如今,就別說把錢全部要回來了,便只要回五千塊錢也是格外艱難。

而云澤暑假前又忙於學業,每個月靠打工就能掙個四五百,再怎麼節省也才只夠吃喝。畢竟還沒能從學校裡出來,文不成武不就的。世事變遷,不比往常。在如今這個時代還有人肯要這麼一個臨時工,肯給點兒錢,這就已經很不錯了。

可大部分人之所以願意收下雲澤,也是看在那張臉的份兒上。

好看這東西,終歸是有點兒作用。

可倘若沒了這些,且不說雲澤,便那些不能文也不能武,又沒能趕在十年前攢下一定存款並且保留下來的大人們,到了如今這個時代也是工資待遇極低,活得極其艱難。

回家途中,雲澤在經過小區附近集市拐角的時候猶豫一會兒,還是過去買了兩斤獸肉才打道回府--在這樣一個千元一擔糧,百元一間房的時代,尋常獸肉怎麼也比不了米麵糧油,便雲澤這思量許久才下定決心買來的兩斤獸肉也花不了幾個錢,算是發了工資之後小小的奢侈一把,畢竟機會不多。

四十年前就留下來的老小區,有一部分是毀了又重建的,能有幾十層高。但云澤運氣不好,一號樓一單元頂樓502,十年前就住這兒,現在還住這兒。房子是父母生前留下來的,三室一廳,上邊兒還有一層斜頂閣樓,都是一百平米左右,除了一些傢俱之外也沒什麼其他東西。當然,存款還有一些,可惜雲澤不知道密碼,取不出來,在十年前雲澤父母離世的時候就直接作廢了。但如果還能留下來的話,或許雲澤現在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或許唯一算得上幸運的,就是小區部分重建的時候給重新規劃了一下,綠化環境做得不錯,整個小區都跟著沾了光。而最近一段時間也有部分鄰居在說重建的事兒,好像是這些四十多年的老樓也快拆了,能拿到一些補償款,還有一套安置房,再具體的就不知道了,雲澤不懂,也沒時間關心。

推開房門之後,一團白絨絨的小狐狸就從十年前留下的沙發上抬起腦袋,從扶手後面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銀眸黑瞳是天生的,略顯古怪妖異,卻也著實好看。

它盯著雲澤看了片刻,跟著又張大嘴巴打個哈欠,之後就重新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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