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

第44章 走水

姜家府邸,高牆深院,有三千樓閣,八百神闕。

若是外人進入其中,大抵是不需一時半刻,就得迷亂在其中。

姜夔帶著席秋陽,身後還跟著戰戰兢兢滿臉喪氣的兩位本家長老,一路走過許多回廊,從天上樓閣宮闕而至地上青山綠水之間,方才終於見到一片隱匿起來的庭院,其中種植了許多石榴樹,只可惜結石榴的季節已經過去,樹上也就只剩許多已經出現枯黃跡象的葉子,大抵算來,再有一月時間就該全部掉光,留下斑駁枯枝等待明年開春之後才能發芽。

站在庭院門口,姜夔的臉色仍是沒有絲毫緩和,卻也並不急於一時,而是駐足此間,不斷調整心情,試圖壓下心中怒氣,以免衝撞了三祖老。

這位姜家三祖老在姜家地位極高,哪怕姜家族主在他面前也得以晚輩自居,乖乖喚上一聲三伯父才行。

長老,太上長老,看似相仿,卻實則天差地別。

在姜家之中,但凡姓姜者,年紀輩分一旦到了,而境界修為又能看得過去,便可擔任長老一職,其中有高有低,所需承擔的責任也是有所不同,大抵說來,便是與古老皇朝統治一片疆域時有些相仿,同樣設立六部衙門,而擔任其中要職者,便儘可自稱為長老。卻相較之下,太上長老的地位就大抵等同藩王,乃是比姜家家主更老一輩的直系叔伯才能擔任,又須得至少擁有入聖境界,故而無論是在姜家之中,也或其他世家家族,從來都是長老常見,而太上長老卻不太常見。

也正因此,在面對這位姜家三祖老的時候,哪怕姜夔是身為姜家族主一母同胞的親弟,在姜家被尊稱為二爺,也得畢恭畢敬以晚輩自居,否則便說不得就會落人口舌,被冠上一個不敬祖老、品行不端的大帽。

一方學院院長,有著太多油水可撈,而姜家本身勢大,就難免派系眾多。一旦如此,姜夔這學院院長就極有可能會被拉下馬來,而其本身也是極為不願自己苦心經營的學院落入他人手中,更不願那些原本受他照拂的學員陷入水火之中。

在他身旁,席秋陽面黑如韌鐵一般,將雙手負於身後,一雙眼眸精光內斂,隱而不發,卻也早已蠢蠢欲動。

更後方,那兩位本家長老更是戰戰兢兢,頭也不敢抬。

而許久之後,姜夔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吐出一口濁氣,一拱手,高聲喊道:

“三祖老,侄兒姜夔有事求見。”

院中無人應答。

“三祖老,侄兒姜夔有事求見!”

姜夔再喊一聲,卻院中仍是無人應答。

兩位本家長老暗自面面相覷,面色惶恐更甚,將腰也彎了下來,更加不敢抬頭。

而姜夔原本才好不容易才壓下的心頭火氣,就再次升了上來,將一身元炁加持在話音之中。

“三祖老,侄兒姜夔,有事求見!”

姜夔甫一開口便聲震如雷,盡都衝入眼前石榴院中,更帶起一陣呼嘯狂風,將那些入冬之後便就生機逐漸消退的石榴樹摧殘殆盡,枯枝落葉四處亂飛,烏煙瘴氣,一片狼藉!

席秋陽面無表情站在原地,只是眼神卻比以往更顯冷漠。

姜夔話音落罷之後,又過片刻,院子裡才終於傳來一道滄桑老邁的嗓音。

“進來吧。”

聞言,姜夔越發有些陰沉的臉色才終於略有好轉,舉步率先邁入其中。

席秋陽與他身後那兩位本家長老緊隨而上,腳下接連踩斷枯枝,喀嚓喀嚓的聲響也就接連不絕,已經相當厚實的落葉鋪滿了整個石榴院,而放眼所及之處,已經十分枯敗的石榴樹便佔去了浩大院中的許多空間,院中一條山上溪澗流淌經過此間,其上設立一座古樸石橋,連通兩邊。

至最深處,大片的石榴林在角落裡才終於留下小塊空地,能夠見到一座樸素小屋,而在房屋與石榴林之間的旁側空地上,則是設立一座涼亭,其中一老一少正手談對弈,老人手執黑棋,一子落定,棋盤上局勢便立見分曉,是白棋所行之勢大龍已斷,那少年舉子皺眉,看了許久也終歸是無力迴天,只得將手中棋子放入棋盒,搖頭作嘆。

見狀,清瘦老人立時撫須長笑。

“輸了也不打緊,老夫下過的棋,可是比你吃過的飯都多,你又能拿什麼來贏過老夫?卻話雖如此,接連三日手談,你已是棋力見長,攻殺之勢日漸凌厲,殺伐之氣也日漸果決,如此,甚好。”

清瘦老人連連點頭,對那樣貌甚偉的少年已經十分認可。

可那少年卻並不答話,反而眼觀棋盤,還在心裡反覆揣度,看似十六七歲模樣,卻周身隱有殺伐之氣顯露,顯然並不服輸,而其氣韻顯露之間,已經有了十二橋境的修為,天賦之驚絕,較之如今的姜家麟子姜北還要更勝許多。

姜夔如今也只是第二次見到姜星宇。

第一次見到時,驚鴻一瞥,而那時的姜星宇也才不過三歲,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之處,而在隨後的十幾年之間,姜星宇就一直深入淺出,不名一文,幾乎完全消失在姜家所有人的視線之中,而姜夔也不曾想到,如今再見時,這在他而言近乎於完全陌生的姜星宇,竟是已經有了足夠跟姜北一較高下的修為能力。

雪藏多年,只為一鳴驚人,奪走麟子之位?

姜夔面露凝重之色。

先前那兩位本家長老說起時,姜夔還尚且不太相信姜家年輕一輩的直系當中竟還有人能夠與姜北一較長短,畢竟麟子之稱,絕非僅有浮於表面的身份地位,還會得到姜家無數資源的傾力栽培,也正因此,就無論世家聖地也或家族門派,麟子麟女的地位爭奪都顯得格外激烈,卻也極少會有麟子麟女不甚落馬的情況出現。可如今親眼所見,也就由不得姜夔不去重視。

儘管其中或許有著三祖老暗中偏袒的情況存在,可姜星宇如今較之姜北還要更年幼幾歲,就已經有了十二橋境修為,便再過一些時日,說不得那極為罕見的麟子落馬的情況,就真會在他姜家出現一回。

姜夔心裡對此有些成見。

麟子麟女的爭奪一說,無論在世家也好,聖地也罷,便連那些一流二流的家族門派乃至於妖族部落之中,從來都是光明正大。畢竟自古以來都是修行難,修道難,如此這般的麟子麟女身份之爭,不僅是為了挑選在各個方面都最為出色的人物擔當大任,更是為了促長勤懇之風,以免身居高位不自省,飄飄欲然,怠慢了修行。卻在如今,這位姜家三祖老卻一反常態,將姜星宇自幼便雪藏起來,只為有朝一日能夠一鳴驚人,將姜北拉下馬來,成為新任麟子,繼任姜家。

自古以來,麟子麟女落馬之事少有,卻也並非從未出現。

而那些不慎落馬的麟子麟女,大多都在初時極為不服,只當作一時大意,還有望能夠爭奪回來,卻又在隨後的一次又一次落敗之中,要麼走上邪門歪道,要麼就此一蹶不振,泯於眾人。

被人從天上雲端拉下來,踩入泥濘微塵之中的滋味,又有幾人能夠承受得來?

便如姜夔這般博學廣聞之人,也只知顧緋衣大抵有著相仿經歷。

卻那時的她尚且年幼,與如今的姜北可是截然不同。

而一旦姜北落敗...

那般後果,姜夔是不敢多想。

“三祖老。”

姜夔心下憤恨這位姜家三祖老的陰狠手段,卻在表面上也只得畢恭畢敬,拱手作揖之後,方才繼續開口道:

“侄兒此番尋來,是為那陰陽二氣根源。”

“陰陽二氣根源?”

這位姜家三祖老正在收拾棋盤,聞言後便掃了一眼站在最後方的兩位本家長老,卻其手上動作未停,將黑白子分明,投入到兩件棋盒之中。

只有那姜星宇眉頭一皺,面露困惑之色。

“是。”

姜夔挺起胸膛,直視姜家三祖老。

“那陰陽二氣根源,乃是我院席長老所有,但席長老在學院中擔任刑罰堂長老一職,平日裡公務繁忙,無暇照料,也正因此,侄兒方才念在席長老為學院鞠躬盡瘁,應其所託,將那陰陽二氣根源交給給兩位長老日日蘊養,以免潰散。但侄兒今日與席長老前來取回那陰陽二氣根源時卻無意聽聞,此物是已經到了三祖老的手中。若非如此,侄兒也斷然不會冒然前來打擾。”

“你說,取回?”

姜家三祖老將棋子全部分完,轉過身來將一隻手擱在桌案上,撫須看了一眼姜夔,跟著便就看向席秋陽。

“你說,那陰陽二氣根源,是你的?”

“是。”

席秋陽始終擺著一張死人臉,揹負雙手,面對這位已有入聖修為的姜家三祖老也毫無退縮之意,目光直視過去,極為坦然。

“那陰陽二氣根源,乃是本長老歷經九死一生方才取回,亦如院長先前所言,只因平日裡公務繁忙,無暇蘊養,方才將其託付於姜家兩位長老保管。”

“如此。那你可知,這陰陽二氣根源只在天地之間、死生輪迴之地、萬古雷海之中才會偶有出現,且一瞬則散?”

姜家三祖老輕輕點頭,卻又忽然笑了起來,滿含譏諷之意。

“此物,絕非尋常人可得,而其所生之處,若非身負聖道氣韻,便連靠近都不能。莫說是你,便連老夫也不敢言說能在那般險地中呆上一時半刻,還得有著天大的運氣才能恰好遇見那不知多久才會顯化一瞬的陰陽二氣根源。而如你這般區區大能,又如何能夠取得?”

其口中所言,並不出乎席秋陽所料。

儘管早便已經猜到會有這種結果,可姜夔卻仍是忍不住臉色一沉,便連周身氣息也隱隱待發,環轉呼嘯氣流,卻也被姜夔死死壓住,以免衝撞了長輩。

“本長老從無虛言。”

席秋陽冷聲言罷,負手挺胸,上前兩步。

“如你先前所言,本長老是否可以認為,你是不想交出來,要將本長老所有的陰陽二氣根源強行佔下?”

此番話甫一說完,這石榴院中的氛圍就陡然一變。

姜夔不動聲色,將周身隱隱待發的氣勢全都壓了下來,而在其後,那兩位本家長老則是臉色大變,而那亭中看似不將一切放在眼裡的少年姜星宇也是面露訝異之色,忍不住轉過頭來上下審視席秋陽。

煉虛合道大能境的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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