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

第65章 塵封一角

出發之前,席秋陽跟景博文有過約法三章。

第一章,須得保證雲澤安然無恙,不會在面對王正良時因為某些意外導致出現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當然,這裡說的安然無恙,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安然無恙,不能傷到一根寒毛,而是隻需保證能夠留下雲澤命在,哪怕身負重傷也無妨,只需無礙日後修行即可。

此行畢竟是以歷練為目的,若真要讓雲澤一根寒毛都傷不到,就乾脆直接將這份懸賞丟給景博文,比什麼都安全。

第二章,就只給雲澤三日時間。三日內,除卻雲澤遇見生死難關,無法度過時,景博文才能出手幫其化解,否則就只能提供一些無妨大雅的小幫助。但這一章的內容卻略顯含糊,只唯一一點提前說好的,就是一旦在第一次出手過後,被王正良逃走了,景博文不能幫忙找人,得讓雲澤自己想辦法,而那所謂的無妨大雅又究竟怎樣才算無妨大雅,席秋陽與景博文心裡都沒有明確認知。

便如先前,景博文現身幫著雲澤攔住巷子另一邊的出口,在他本身看來,尚且算是無妨大雅,但在樓頂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中的席秋陽,卻覺得景博文已經逾越了這所謂無妨大雅的邊界。

但也勉強還算無妨大雅,就只是越界一步罷了,席秋陽未曾打算在此斤斤計較。

而這第三章,便是在三日期限之內,景博文不可對王正良出手,哪怕就只是一根寒毛,也碰都不能碰。

如今方才第一天罷了。

景博文從來都對自己自己有著極高要求,一定要做到言出必行,這是他給自己立下的規矩,從來不曾破戒。

說準備了棺材,就扛著棺材去殺人,殺完之後還得裝進去,卻是從不管埋。

說殺人全家,就殺人全家,老弱婦孺,一概不留。

而如今卻有約法三章在前,景博文轉頭看向已經面如死灰的王正良,一時間有些難以抉擇。而在燃燒了氣府中生機底蘊的最後一口氣也徹底散去之後,哪怕王正良依然想要苟且偷生做一個體弱多病的短命鬼,也已經再無任何力氣可以起身,整個人都像是散了骨架一般癱軟在地,進氣沒有出氣多,遍體上下捱了不知多少刀,鮮血淋漓,淒涼無比。

景博文口中咂舌,嘖嘖有聲,重新回頭看向就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的雲澤,開口問道:

“雲兄弟,你先前說這學分賺不賺得到還不好說,可是還有什麼後手不成?”

“後手...”

雲澤呢喃一聲,頗有些艱難地撐起眼皮,衝著景博文咧嘴一笑,體內最後一點殘留不多的氣韻遊動起來,全部灌注在他始終掛在脖子上的那枚金剛杵掛件裡。

佛光氤氳籠罩,金剛杵掛件憑空飄起,陡然間便掙斷了紅繩,帶起一道頗為凌厲的破空聲,直射王正良眉心所在。

卻那方才不過一指來長的金剛杵掛件,在即將射穿王正良頭顱時,又忽然停了下來。雲澤扭頭看去,眼神複雜,面有遲疑之色,可早已自知無法活命也再沒可能拉上一個墊背之人的王正良卻是一如既往的面如死灰,哪怕那枚金剛杵掛件已經貼在他的眉心之處,能夠清晰看到氤氳佛光,看到那枚金剛杵掛件上的所有細節痕跡,也仍是眼神黯淡,毫無掙扎之能。

景博文挑起眉頭,有些意外。

“這東西,本公子在姜兄手中見過,一件佛力受損的佛器,出自大佛寺。但今年開學之後,本公子一直未曾再在姜兄手中見過,還以為是被他丟在了家裡,卻不想,竟是到了雲兄弟你的手中。”

雲澤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回話,就只是躺在那裡睜著眼睛看向王正良,滿身上下觸目驚心的傷口,血流汩汩,已經在地面上匯成一片。

景博文也未曾非得讓雲澤回答才行。

他回頭看了眼被金剛杵指住眉心的王正良,而後便重新看向雲澤,開口道:

“雲兄弟,不殺他?”

聞言,雲澤眼神立刻變得更加複雜了一些。

殺人這種事,自從災變時的黑暗兩年過去之後,雲澤就再沒做過,也沒想過。

但卻不是從沒殺過人,而恰恰相反的,哪怕是雲澤,也依稀記得自己殺過不少人,就在那黑暗兩年,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老弱婦孺。善良和軟弱只會傷害自己,殘忍和無情以及被無限放寬的道德底線才是真正活命的資本...

只有狠辣殘酷,才能站穩腳步...

這些道理,就在那枚金剛杵即將射穿王正良頭顱的時候,忽然出現在他腦海裡。

那些被刻意塵封的過往,忽然變得有些鬆動,讓雲澤不受控制地有些恐慌。呼吸漸漸急促,心跳逐漸加快,瞳孔一張一縮,臉色越發蒼白,甚至整個人都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金剛杵,鐺啷落地。

雲澤還是沒能下手,生怕會在見到王正良紅白迸濺的時候,那些過往的回憶就會忽然湧上心頭。

景博文皺起眉頭,有些不解。

而已經心若死灰的王正良卻在金剛杵鐺啷落地的時候全身一震,然後抬頭,一雙晦暗無光的眼睛看向雲澤。也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麼,這個已經再無任何求生念想的亡命徒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王正良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猖狂。

景博文面露不愉之色,冷眼旁觀,手中摺扇頂端劍芒吞吐不定,一身殺機冰冷無情。

可王正良卻仿若不覺,笑得越發誇張起來,兩眼圓睜,嘴巴咧開,一整個詭譎可怖的模樣,而後便強撐著好不容易生出的些許氣力,強行擰過身形,用手死死地扒住地面,一點一點往雲澤那邊挪過去,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跡,任憑那些泥沙石子將他身體劃破,也依然大聲笑著,不斷地靠近雲澤。

景博文未曾阻止,而如果王正良當是真要拼死一搏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景博文也有著十足的把握能夠率先將其頭顱斬下。

而云澤也只能冷眼看著。

許久之後,王正良終於來到雲澤面前,顫抖著,無比艱難地抬起頭來,一邊咧嘴笑著,一邊看向這個在他看來,必然有著無限光明未來的年輕修士。

十七八歲的模樣,氣府境練體練氣,而在同樣的年紀,王正良卻只能跟著父母在地裡刨食,好不容易才終於下定決心,攢了些錢,效仿讀書人的負笈遠遊,不知多少次險死還生才終於有機會能夠進入一座不入流的門派成為其中的外門弟子,卻因天賦實在太差,又太過笨手笨腳,毫無悟性可言,就在短短兩年之後便被驅逐離開,只能憑著勉強學來的本事苟且偷生。

想要在這種世道里存活下去,本就極難...

想要過上像個人一樣的生活,就更難...

王正良從來都很羨慕那些出身相對而言還算富庶的人,但除卻羨慕之外,還有窮盡天下紙張也書之不盡的無數憎恨。

人之將死,其言,未必是善。

“俗世來的吧...”

王正良聲音虛弱,喘著粗氣,喉嚨裡迴盪著被粘稠血沫堵住的聲音,眼神裡滿是說不出的詭譎恐怖。

“那兩年,殺過不少人吧...”

“是不是很久沒殺人了?”

“多我一個,不多,真不多...”

說完,王正良立刻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最後更是忽然卯足了氣力,臉色一狠,在雲澤無比驚恐的眼神中,直接伸手擰斷了自己的脖子,發出咔嚓一聲,隨即便腦袋一獰,口中溢血,徹底倒在地上,沒了生機。

可即便如此,王正良一雙圓睜的眼睛,至死也在盯著雲澤。

好像是一陣風,忽然吹來了某個匣子上的灰塵。

吱嘎一聲,匣子緩緩開啟。

雲澤睜大了眼睛,瞳孔收縮,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呼吸都帶著顫音。

...

撲哧!

黑暗中,血光迸濺。

那是一個看起來身材極好的女人,災變前,大抵也是白領階層,相較而言,也算上流人士,可如今卻頭髮亂糟糟的,領口大開,癱坐在地,胸前被一把水果刀齊根而入,血流不止。

已經活不下去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在苦苦掙扎,伸出手來,相貌姣好的臉膛上,鮮血、眼淚、灰塵,全都雜糅在一起,嘴巴顫抖著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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