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因果運氣
北城以北,天高水闊。
略作休憩之後,黑衣小童重新化出本體,身高百丈的叱雷魔猿,一身皮毛顏色漆黑,遍體附著紫色雷霆,兩隻銅鈴大的眼睛橙黃深邃,有著源自骨血本性中的兇殘暴戾難以自抑,腳下縮地成寸,邁步跨越高山,行走時伴隨雷雲浩蕩,聲勢浩大,速度極快,穿越過水澤沼地,所過之處,滿地狼藉。
而在其肌肉虯結的寬闊肩頭,左邊盤坐著雙手插袖的花白鬍子老道人,神色複雜,幾次回頭看向右邊肩頭上迎風而立的烏瑤夫人,欲言又止。
被庇護在翅膀下的雛鷹,是長不大的。
這個道理,老道人幾次想跟烏瑤夫人說一說,卻也在心中知曉,這位未亡人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在北城南域的城中城裡購置一處居所,以便暗中庇護。
可道理終歸是那個道理,更何況學院裡有他在,有席秋陽在,一個實打實的聖人境界,一個雖然只有大能境,卻也隨時都能破開桎梏,一舉邁入聖人境。且要真正說來,化名席秋陽的楊丘夕,一旦放下心中芥蒂,直接越過入聖境界突破聖人境,本事理應更在他這已經突破十多年的聖人之上。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畢竟在上一代的璀璨輝煌之中,雖然雲溫書是以一己之力壓制了整整兩代人,可在其之下,當年的楊丘夕就是實打實的天下第二。
第三第四還有待辯駁,有些人說是如今的瑤光聖主,也有人說是如今的姜王,可無論如何,在那個繁盛已極的時代,雲溫書這天下第一,楊丘夕這天下第二,都是無可爭辯更無法撼動的事實。
有如今已經化名席秋陽的楊丘夕在,老道人覺得根本不會有問題。
更何況,道理是真的有道理。
當年那個群雄爭鋒的時代,又有哪個不是殺出的一身的威名?
老道人深深一嘆,迎著狂風愁眉不展,心下暗自盤算著,以叱雷魔猿這般腳程,大抵還得三五日時間才能抵達。
要不就趁著現在還未走遠趕緊說上一說?
老道人又偷偷摸摸瞥了烏瑤夫人一眼,然後立刻暗自搖頭,又是深深一嘆。
烏瑤還是那個烏瑤,一旦認定了什麼,決定了什麼,在如今這個天下,或許就是誰都不能讓她再輕易改變決定。畢竟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讓她乖乖聽話的,已經死了整整十年了。
老道人伸手抹了把臉,再重新將雙手插入袖口,一陣唉聲嘆氣。
...
北臨城南域學院,殿前廣場上。
血光噴濺,濺出三丈有餘,甚至是直接落在了廣場邊緣一些學員的臉上。
子彈射穿地磚,本就已經近乎支離破碎的地面也就又多一個不算太大的深坑。
出土俗世的稀罕貨固然不堪重用,但卻也是實打實的威力極大,人也好,妖也罷,哪怕妖族肉身天生就要比起人族更強許多,可終歸是有修為境界擺在那裡,怎麼也不能只憑身體就扛得住子彈威力。
出身一流妖族,驕縱跋扈的犬肆,飲彈而亡。
屍體無力倒在地面上,發出噗通一聲。
巨大的後坐力也讓雲開再難把持,全長一尺有餘的稀罕貨從他臉頰側面倒飛出去,遠遠砸在地面上,迸濺火花,發出噹啷啷一陣金鐵脆響。
咣——!
帶著明顯顫音的巨大鑼聲響起。
學院二長老神色平平,走上前來瞧了眼躺在地上已經徹底死透了的犬肆,又看一眼手掌微顫的雲開,繼而看向人群中的某個方向。
“來了來了,不用催!”
羅元明滿臉嬉笑,在一片死寂的殿前廣場上顯得格外突兀,一路小跑著湊上前來,規規矩矩面向二長老抱手鞠禮,繼而便就轉身去到另一邊的深坑旁,在那犬氏老僕的跟前蹲了下來,嘴角幾乎咧到耳朵後面,衝著深坑裡已經臉色灰敗,兩眼渾濁的老僕打了個響舌。
聽見聲響,老僕勉強艱難轉過頭來,看向光頭鋥亮的羅元明。
後者面上笑意更甚,習慣性將雙手插進袖口,衝著老僕抬了抬下巴,開口道:
“你家麟子的屍體還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可就給帶走了!”
半死不活的老僕,渾濁兩眼裡忽然多了一些生氣,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身體忽然就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狠狠喘了幾口粗氣,艱難開口道:
“...要!”
“還要啊?”
羅元明忽然有些可惜,一陣咂舌,轉頭看向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犬肆之後,又重新轉過頭來看向老僕,好聲好氣道:
“老爺子,節哀啊,人死不能復生,更何況你家麟子是真的已經死得透透的了,就算你家主子手裡真有造化聖藥,也已經救不回來了。所以呢,就只是一具屍體罷了,就算真的帶回去那也就只是一具屍體而已,終歸都要入土下葬的,以後看見了還得覺著心裡難受。這樣,您老爺子倒不如干脆不要了,回去之後也跟你家主子說一聲,就當賣我一個人情,讓我帶走,賺了這五十學分,大不了等我學分到手之後咱倆平分,換成金幣也有二十五枚呢,不少了。”
羅元明苦口婆心,一陣搖頭嘆氣,繼續言道:
“您老就體諒體諒,做學員的賺點兒學分不容易,更何況我家老爺子還愛喝酒,我呢,也得多賺點兒學分給他老人家買酒喝。咱們再商量商量,物盡其用,兩全其美豈不美哉?”
聞言之後,那躺在深坑裡的犬氏老僕兩眼暴突,睚眥欲裂,恨不能將其剝皮拆骨地死死盯著羅元明,怒火沖天。卻到頭來,也仍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忽然一口逆血上湧,直接噴了出來,腦袋一歪,立刻昏死過去。
眼見於此,羅元明愣了一愣,回過神來之後又一陣皺眉,伸手戳了戳那犬氏老僕。
“老爺子?老爺子?嘿,你這老頭兒別睡啊,我正跟您談生意呢,分您一半兒真的已經不少了!得嘞,看在您老年事已高的份兒上,小子我再吃點兒虧,給您三十,怎麼樣?醒醒,醒醒,成是不成您到說句話啊?!”
眼瞧著羅元明一陣耍寶,心下明清的學院二長老也是臉色黝黑。
他當然知道羅元明是存了心的想要氣死這個犬氏老僕,可如今人都已經昏死過去,再說其他也是無用,就當即黑著臉重重咳了一聲,盯著羅元明的眼神也有些陰沉。
羅元明見狀,又是一陣咂舌,嘴裡嘀嘀咕咕地埋怨著“老人家脾氣太大”什麼的,只能不辭勞累將一人一屍就此帶走,暫且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等著這犬氏老僕甦醒之後,再將屍體帶走。
卻親眼瞧見這些的許多學員,尤其那些出身俗世,原本還因忽然見到學院內比死了人,覺得心頭沉重,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修行之路就是千軍萬馬獨木橋這句話的真實含義的部分學員,都是一陣齜牙咧嘴,暗罵羅元明沒有人性。
可在此之外,哪怕是相對而言已經安全許多的院內月比,就已經出現了死人之事,而且死的還是一流妖族中的堂堂麟子,就讓這些人越發明白,這個世道究竟何其殘酷。
一年第八班的許多學員,出身來頭都是極大,對於死人之事,並不看重。
他們真正見過的殘酷要更多,也更早就已經理解到了如今這個世道的殘忍本質——不是我殺人,就是人殺我,既然已經走上這條路,那就開弓沒有回頭箭,想要獨善其身,根本不太可能,有的只是運氣好壞罷了。
而在此之外,這些人想的更多的則是另外一件事。
幾日前,雲澤吞服寶藥,有金光透體而出,將他們之中許多人都吸引過去,那時羅元明便莫名其妙為雲澤護法,乃甚於忽然出手殺了隱元聖地出身的孔漢博。當時他們雖然口中未說,可羅元明和陸家平的理由終歸有些讓人不能信服,這一個又一個人精又怎麼可能完全相信。卻在如今,再回想那日之事,原本還在將信將疑的許多人,也就徹底相信了羅元明當真是為學分才會故意殺人。
但在另一方面,羅元明堂而皇之出手殺人之後還能聽不見半點兒風波就息事寧人,其本身又有著怎樣的跟腳底氣,就越發惹人好奇。
可終歸說來,不該打聽的別打聽,才是真正的安身之道。
一眾人沉默無言,個別人面面相覷。
原本以為學院就只是學院,可如今看來,自從補天閣對外宣佈的那件事後,哪怕只是北臨城南域學院這種偏隅之地,也是變得水深難測起來。
而在除此之外的另一件事上,許多人也都各自有著許多計較。
雲澤已經拜入席秋陽門下,到今日方才終於大白於天下。
難怪敢殺人。
“有刑罰堂長老做師父,出身俗世的泥腿子也成了一條地頭蛇,什麼世道...”
有人低聲感慨,憤憤不平,卻又很快被人捂住嘴,小心翼翼瞧一眼玄青殿前不動聲色的席秋陽,見到這位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刑罰堂長老好像不曾聽到,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諸如此類者,不在少數。
人間百態,始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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