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性
近幾日以來,懷有俊顯得有些古怪,但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雲澤就沒太注意到,只顧著去忙自己的事。一來便是在氣府徹底開闢之前如何打磨,二來則是在逐漸接受了那兩年的經歷之後,就開始嘗試著讓自己做出一些較之那兩年與之後八年有些不同的改變。
畢竟世道今非昔比,不能再跟那兩年一樣,一心盤算著怎麼才能害人利己,只為了一些可有可無的目的就不擇手段,毫無道德底線可言。
也不能再跟之前的八年一樣,活得太過窩囊。
在雲澤看來,那就是窩囊。
心氣弱,膽氣也弱,什麼事都是敢想不敢做,偶爾怨天尤人,卻在過後沒多久,就又重新回到那副模樣。
便在如今想起來,雲澤也是一陣皺眉暗歎,卻又說不清自己當年選擇將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塵封起來是對是錯。畢竟若非如此,就很難再回到正常生活。
但要說真正做到將自己徹底改變,還是在昨日。
破天荒沒在刑罰堂繼續讀書的雲澤,是依著席秋陽所言,現下就要開始著手準備突破命橋境,須得將血氣氣韻穩固下來,以免方才真正開闢氣府沒多久,血氣氣韻略顯虛浮,在突破過程出現意外。
而在回去的路上想到這些時,雲澤也仍是不免一陣唏噓。他自然知曉老道人昨日出現,是為勸他放棄修道,轉而選擇安享百年,可有些事,有些話,終歸也就只差一個契機,就彷彿昨日開闢氣府,一念通達,水到渠成。
而云澤所需要的也就只是一個理由罷了。
畢竟災變那日,天塌地陷,是雲溫書用他病鬼一樣孱弱的身體,生生扛起了一塊無比巨大的石板,將他庇護在身下,才能安然無恙,苟活至今。而若非如此,這世上也就必定會少了這麼一個年紀輕輕就已經雙手染滿血腥,惡貫滿盈乃甚於馨竹難書的人。
雲溫書是否願意看到這樣的雲澤,他不知道,但卻知道,唯有繼續活下去,才能對得起那病鬼老爹。
而這也是那病鬼老爹臨死前的唯一囑託。
雲澤忽然駐足,站在原地沉默良久,腦袋裡將從小到大的所有一切全都走馬觀花地過了一遍。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雲澤眼眶有些發紅,忍不住仰起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努力睜大了眼睛才讓已經近乎控制不住的淚水倒退回去。
只是仍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自己那曾經叱吒風雲,一身光芒照亮了整座歷史長河的病鬼老爹,又如何會看得上湯明蘭那個女人。
即便是心灰意冷,隨隨便便找了個俗世女人就結婚生子,也不該隨便到這種地步才對。畢竟他也是雲溫書,也是那個曾以一己之力壓得整整兩代人都抬不起頭來的雲溫書,號稱絕頂天資古今第一,縱然命橋已經被人打碎,生機已瀕臨滅絕,也終歸不該落魄到這般境地才對。
老道人有很多事沒說,雲澤猜得出來,畢竟愛恨情仇四個字,老道人那日說起雲溫書的往事時,對此一直都是隻字不提。
恨與仇,雲澤想知道。
愛和情,雲澤也想知道。
如雲溫書那般人物,紅顏知己有多少,雲澤猜不到,但必定都是修行中人,又有哪個會比湯明蘭那種女人還要更差?總不能是見到雲溫書命橋粉碎,生機將斷,就全都做了薄情寡義之人。
雲澤是斷然不信的。
除非雲溫書自知命數無多,不願再牽連他人。
可他若當真是有如此想法,就乾脆等死也便罷了,又何必再找湯明蘭?
太多太多事,雲澤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甚至就連老道人都猜不出雲溫書當年究竟如何設想。
雲澤深呼吸一次,將這些過分雜亂的念頭全部丟之腦後。
很多事,註定不是他現下這種時候能夠知道的,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知曉。
回到弟子房時,懷有俊正在偷偷摸摸背對著房門方向往身上摸些什麼。
雲澤在視窗的時候就已經瞧見,沒出聲,只眯起眼睛瞧著懷有俊的動作,沒多久就忽然聽到他“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嘴裡罵罵咧咧道:
“癟犢子犬肆,敢打老子,你他娘地給老子記著,院內月比的時候捱揍只算利息,早晚有一天老子非得把你打回原形當坐騎!”
懷有俊的聲音不大,但卻格外清晰地傳入雲澤耳中。
而在這番話說完之後,懷有俊又忍不住縮了縮了脖子,四處張望一番。畢竟他懷有俊如今方才不過三品補天士,較之犬肆那般的十二橋境還差之極遠,而那所謂的“早晚有一天”,就更加不知是得等到什麼時候,難免會有些心虛謹慎,生怕被人聽到。
卻懷有俊方才轉頭,就立刻瞧見了正站在窗邊面無表情盯著他的雲澤,當即瞠目結舌,欲要張嘴說些什麼,又不知應該怎麼去說,便連給自己擦摸藥散的那隻手都懸在半空,好半天沒動。
雲澤看了眼他身上的傷勢,被衣服蓋住的地方淤青紅腫著實不少,看樣子是捱了一頓拳打腳踢,就連兩條手臂都沒能倖免。
“捱打的時候,臉護得挺嚴實啊。”
雲澤輕哼一聲,說完之後,方才轉去開門,走進屋內。
已經回過神來的懷有俊已經趁著這片刻間隙將院服重新穿好,只是略顯慌張,穿得不倫不類,滿是褶皺。
“到底怎麼回事。”
雲澤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對於懷有俊,雲澤的心情也挺複雜。
最初時候,雲澤確實有些不太喜歡這個只會阿諛奉承的諂媚小人,一方面是懷有俊靠近自己另有目的,儘管已經明說,但卻改不了這另有目的的本質,而另一方面則是與心性有關。大抵是自己不願做那諂媚小人,就打心眼兒裡也看不慣諂媚小兒,哪怕懷有俊曾在很多地方都對他有所幫助,可那時的雲澤也想得明白,是一旦自己失勢,丟了姜北與顧緋衣這兩杆虎皮大旗,懷有俊就必然會毫不猶豫倒向另一邊。
如此之人,那時的雲澤看不慣,也不喜歡,只是不會表現出來罷了。
而在之後,外出完成懸賞回來到昨日之前的一段時間,雲澤對於懷有俊就已經接受了許多,畢竟真小人雖然惹人討厭,但終歸是要強過偽君子,更何況懷有俊這人雖然有些出身來歷,卻又在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方面十分精通,就留在身邊也無妨。
再說今日,雲澤在回到弟子房附近的時候就已經想明白了,送上門的狗腿不要白不要,儘管用處不大,卻也聊勝於無,尤其一些上不得檯面的破事爛事,都可以交給懷有俊。當然,與之明說未必可行,畢竟懷有俊也是個自私自利之人,習慣了損人利己,在某些方面而言,是跟當初那兩年的自己如出一轍,但也並不妨礙什麼。而在如今這個還算有著些許道德法度在存在的世道下,將那些破事爛事交給這種人去做,也會顯得格外得心應手。
甚至是在必要時候,還可以用來棄車保帥。
雲澤毫無壓力地想著這些,但懷有俊卻對此一無所知。
他小心翼翼湊近過來,乾笑了一聲又一聲,卻不見雲澤有什麼反應。懷有俊忽然覺得有些彆扭,忍不住在旁邊坐下盯著雲澤一陣猛瞧。而在尋常時候,雲澤就必然會要追問一句,最差也得皺起眉頭,說些什麼,可如今再看,這個在往日裡心機城府極淺的雲澤,卻讓懷有俊有些看不透了。
“澤,澤哥?”
懷有俊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一如當初第一次見到雲澤時,探頭探腦嘗試著靠近一些。
“你...這是,怎麼了?”
聞言,雲澤瞥他一眼,眉關輕蹙,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第一次知道雲澤也會露出這般神情的懷有俊當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就慌慌張張站起身來,顯得更加小心拘謹。
雲澤放下茶杯,緩緩吐出一口氣,壓下心裡的煩躁感,也讓自己不會因為終於徹底接受了那兩年的經歷,就真的心性大變,甚至是直接變回那種過分冷血無情之人。
“到底怎麼回事。”
他又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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