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大陣顯然還沒徹底啟動。
除了有些冷以及腳下青石板時而閃過一道幽光外,並沒其他感覺。
很快,大部分人都在場中挑選了一個位置或站或坐,等待著大陣啟動。
高臺上,趙鐵鷹在看到所有人都入陣後,對著那三名銅燈使輕輕點了點頭。
收到指示,三人同時從身後拿出一盞銅燈。
燈盞幽幽,竟無風搖曳。
同時,三人嘴裡開始唸唸有詞:
“魂兮!魄兮!”
“舊痂裂,暗影生!”
“心淵開,魘夢臨!”
“千般懼萬縷嗔,非真非幻,”
“汝心獄入此門,直面爾魂!”
“沉淪破繭一念之間。”
“陣...起!”
伴隨最後一句話落下,大陣中忽然生出無數幽霧,一股陰寒,也開始纏上所有人的身體。
大陣一處角落,陳藏鋒眉頭一挑。
在大陣蘊含的陰寒氣息纏繞上身體的剎那,丹田深處那枚被反覆錘鍊、凝實如鐵的元炁核心猛的一跳。
一股無形的鋒銳氣機本能的透體而出,將那試圖侵入心神的陰寒氣息瞬間絞碎。
然而,這陣力卻詭異無比。
破碎的陰寒氣息並未消散,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化作無數冰冷的絲線,無視了他強大的精神防禦,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直接刺入了他意識深處最黑暗的角落!
嗡!!
下一秒,陳藏鋒只感覺自己的意識彷彿是被投入了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
眼前的光影、耳邊的風聲、鼻端的血腥氣,一切屬於現實演武場的感知瞬間被剝離。
呼呼呼!!
一股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不知道為什麼,陳藏鋒內心忽然湧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不等多想,白光閃過。
再次睜開眼,眼前一切竟發生了變化。
天空中,鵝毛般的雪片不斷落下,狠狠抽打在臉上。
一身粗布衣衫,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囚衣。
冰冷穿透囚衣,蔓延全身,凍得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
沉重的生鐵鐐銬鎖著手腕腳踝,腳下是溼滑冰冷的木臺。
彷彿踩在腐朽的棺材板上,輕輕挪動,都會發出沉悶的嘎吱聲。
這是...
看到自身變化,陳藏鋒瞳孔驟然一縮,心臟猶如被一柄重錘砸中。
風雪刮在臉上的刺痛,這鐐銬勒進皮肉的冰冷,這腳下刑臺木板的觸感,真實得令人窒息!
比任何夢境都要清晰萬倍!
風雪刑場!
前世一幕幕,在腦海中清晰閃過。
陳藏鋒猛地的抬起頭,刑臺下方,黑壓壓的人頭攢動。
無數道目光帶著麻木、好奇、興奮,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聚焦在他身上。
這些目光是那樣的熟悉且陌生,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入陳藏鋒內心。
劊子手就站在身側,身形魁梧如鐵塔,赤裸著上身,虯結的肌肉在寒風中冒著絲絲白氣。
他手中那柄厚背鬼頭刀,刀身寬闊。
刃口在黯淡的天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寒芒,刀背上九個猙獰的銅環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微微晃動,發出沉悶而催命的嘩啦聲。
一切....似乎都和記憶中的那一天分毫不差!
“時辰已到,驗明正身,行刑!”
監斬官尖利而毫無感情的聲音穿透風雪,如同催命的符咒,在陳藏鋒耳邊清晰的響起。
“跪下!”
劊子手沉悶如雷的低吼也緊跟著響起。
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帶著無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按在了他的後頸上!
因為身體被鐵鏈束縛,修為盡數被廢,巨大的力量壓下,陳藏鋒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木臺上!
骨頭撞擊的劇痛如此真實!
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前彎曲,脖頸被強行壓向那塊沾滿暗褐色汙垢的斬首墩木!
刺鼻的血腥和腐朽氣味鑽入鼻腔,濃烈得讓陳藏鋒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因為視野被強行壓低,他只能看到面前一小塊暗紅色的墩木,以及遠處刑場邊緣,一頂罩著厚重錦緞簾子的暖轎一角。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陳藏鋒現在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鬼頭刀被高高舉起,刀鋒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如同死神的獰笑。
九枚銅環瘋狂撞擊,發出刺耳欲聾的嘩啦啦聲!
冰冷的刀風已經觸及後頸的面板,激起一片細密的雞皮疙瘩!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刻般濃烈、真實、冰冷徹骨!
恐懼如同萬年冰封的寒潮,從尾椎骨瞬間炸開,沿著脊椎瘋狂上湧,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連靈魂似乎都要被凍僵。
這是身體面對絕對毀滅時最原始、最本能的反應。
前世被斬首瞬間那無邊的黑暗、冰冷的虛無、意識徹底湮滅的大恐怖化作了無數只冰冷的手,從記憶的深淵裡伸出,死死扼住了陳藏鋒的喉嚨。
就在意識即將被無邊的恐懼和冰冷的死亡預兆徹底吞噬、陷入黑暗沉淪的前一剎那。
刑場邊緣,那頂暖轎的錦簾,忽然被一隻戴著溫潤白玉扳指的手,輕輕掀開了一角。
一張臉,從錦簾後露了出來。
這是一張陳藏鋒永生都會忘記的臉。
儒雅,清癯,眼角帶著幾道歲月刻下的細紋。
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彷彿悲憫蒼生般的溫和笑意。
只不過,那雙眼睛,那雙在風雪中看過來的眼睛,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漠然。
其中,清晰的倒映著刑臺上引頸待戮的陳藏鋒,如同看著一隻待宰的、微不足道的螻蟻。
秦...霄!
臉上表情驟然變得猙獰且恐怖。
轟!!
前世被背叛、被構陷、被當作棄子無情斬首的滔天恨意,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在陳藏鋒的胸腔內轟然爆發!
足以焚盡八荒的烈焰,瞬間沖垮了那凍結靈魂的恐懼寒潮。
看著暖轎內的秦宵,陳藏鋒意識最深處忽然悸動了一下。
顛倒黑白的世道!
草菅人命的權謀!
虛偽的悲憫和冰冷的算計!
恨!
陳藏鋒恨自己前世為何那般天真,為那狗屁的天下蒼生流盡最後一滴血,最終卻換來劊子手的屠刀!
這恨,是焚身的烈火,足以將他燒成灰燼。
同時,陳藏鋒終於是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最大的恐懼,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狗屁的死亡!
他恐懼的,害怕的,從來都是自己永遠也無法復仇!
這...才是他內心最大的恐懼和害怕!
“我...不...服!!!”
一道無聲的咆哮,在陳藏鋒的靈魂最深處猛然炸響!
那不是對抗恐懼的吶喊,而是對前世命運的宣戰!
丹田深處,那枚凝練如實質、遠小於尋常開脈圓滿的元炁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
壓縮到極致的氣血元炁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爆發出沛然莫御的力量洪流!
但這股力量並未外放摧毀幻境,而是被一股冷靜到極致的意志強行約束、引導。
化作一股凍結萬物的寒流,逆衝而上,直貫識海!
哪怕深陷幻境,陳藏鋒也沒忘記決不能暴露自身一切。
不得不說,心魘迷魂陣不愧是靖夜司用來歷練巡夜人的專屬大陣。
哪怕你明知道它是假的,但身體還是靈魂還是會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摧毀幻境和在幻境中保持清明,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自己作為一個新人,如果強行摧毀心魘迷魂陣,勢必會引起更多勢力的注意,說不定還會驚動靖夜司高層。
這是陳藏鋒現在還不想看到的。
所以哪怕胸腔乃是骨髓都被一股滔天的恨意瀰漫,他的潛意識,還是強行以絕對的冷靜將元炁核心爆發的力量給壓制在了體內。
歷經前世遭遇,陳藏鋒的意志早已經猶如萬載寒冰。
冰冷!
無法形容的冰冷意志,如同無形的寒潮,以陳藏鋒的意識為核心,轟然席捲整個風雪刑場的幻境!
劊子手高舉的鬼頭刀,刀鋒上滴落的融雪凝滯在半空!
呼嘯的寒風,捲起的雪片,定格在飄落的瞬間!
下方喧鬧嘈雜的人群,臉上表情徹底凝固!
連刑場邊緣暖轎錦簾掀開的那一角,秦霄嘴角那抹虛偽悲憫的笑意,眼中那漠然的寒光,都如同被瞬間冰封的湖面,僵硬地凍結在這一刻!
整個幻境世界並未崩潰,而是被一股源自陳藏鋒靈魂深處滔天恨意與恐怖意志硬生生地給強行終止了!
如果此時有外人看到這一幕,絕對會震驚到無以復加。
難以想象,一個人的意志究竟要可怕到什麼地步,才能將心魔都給硬生生凍結住!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滯。
幻境中的風雪、刑臺、人群、秦霄...
目之所及的一切景象,都在陳藏鋒那雙冰冷銳利、燃燒著復仇火焰的目光注視下,如同投入烈火的冰雪,開始出現朦朧扭曲。
他的心神,在滔天恨意與幻境衝擊的狂瀾中,死死守住了一線磐石般的清明!
這不是無懼。
而是以恨為薪,以怒為刀,於絕境中生生劈開的一條向死而生之路。
就在陳藏鋒於前世刑場的幻境中,以恨火硬撼心魔之際。
演武場上,其餘二十六人的心魘煉獄也正無聲上演。
香未盡,劫未消。
一炷青煙,在演武場上空嫋嫋盤旋。
如同一條纖細的灰色小蛇,緩慢而堅定地向上攀升,燃燒著自己的生命,也丈量著幻境中二十七人堅守或沉淪的時間。
大陣外,趙鐵鷹看著場中二十七人,目光在陳藏鋒、柳玄章、石勇等人臉上閃過。
眼中,也不禁浮現出一絲期待之色。
西城混亂,卻也正是如此,西城比南北東城更能磨礪一個人的內心和意志。
整個青陽縣靖夜司除了厲千峰外,還有四個副司主。
而趙鐵鷹所管轄的,恰恰就是西城。
靖夜司放棄對西城的巡夜,早已經讓趙鐵鷹不滿許久。
在他看來,西城的人,也是青陽縣子民!
從西城出來的巡夜人,也不比其他區域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