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古番（208）

出了王家村，慕小言一路北上。

雖然目前戰爭並未蔓延到煙霞城，但是周圍的許多小城鎮，都出現了大面積的人口流動，其中一些來自落雁城的商業巨賈，寄希望於大將軍孟長弓身上，不甘心拋卻一切家財南下，紛紛移往煙霞城，這樣一來，難民就分成了兩撥，一撥往煙霞城，一撥往南方走。

透過沿途聽到的訊息，慕小言知道情況其實並沒表面上那麼糟糕，雖然羅德成在進攻方面很不得力，但是不得不承認，防守上，他是一個百年不遇的天才，即便是面對北狄朝風捲殘雲的鐵騎，依舊可以在佔劣勢的情況下扳回一個略帶壓倒性的平局。

而曹通要到來的訊息，透過有意無意的粉飾，傳的沸沸揚揚，當年的常勝將軍曹橫在戰場上創造了一個又一個難以打破的神話，所謂虎父無犬子，這個訊息也算是給很多難民打了一針強心劑。

只是慕小言卻沒多大的感覺，當年玉盤山上，與曹通匆匆一面，並未留下多大印象，甚至她連曹橫都沒見過，常勝將軍之名過耳即忘，自然是沒有一絲敬畏的。

她仍舊在往北方走，在聽說楚容彥在煙霞城之後，這個目標就額外堅定。

不過在她離開王家村的第二天傍晚，北狄朝的鐵騎，終於對煙霞城發動了一輪試探性的攻擊。

北狄朝大軍的主力，有十萬鐵騎駐紮在煙霞城附近，同時還有三十萬大軍在後方壓陣，總計四十萬精軍，輕而易舉便可造成驚天動地的局面。這場試探性的攻擊雖然很快被打退，但是還是造成不少防守設施的崩潰，甚至煙霞城的城牆，都被衝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雖然衝進來的騎兵很快就被亂槍刺死，但是卻也在煙霞城形成了一輪小小的波動。

與此同時，在孤月城，北狄朝在偷襲不成的基礎上，形成一個小範圍的拉鋸戰。這樣一來，三大邊陲重城，都徹底陷入了戰火之中。

離煙霞城三十里左右的一個小鎮上，街面上除了來來往往計程車兵之外，幾乎看不到一個平民外出，慕小言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街面上，偶爾可以看到旁邊的房屋窗戶忽然開啟，露出一兩張驚惶的臉。

慕小言早在進入這個小鎮之前，就換了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裳，臉上也用黑色的泥土摸了兩把，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除了一頭白髮無比顯目之外，倒也不是特別招搖。

只是這個空蕩蕩的小鎮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心慌的感覺，慕小言連著幾天趕路，沒吃一口熱飯，沒喝一口熱水，此時是又累又餓，在一個小巷子口，正想走出去，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有巡邏計程車兵朝這邊來了。

北狄朝對這場蓄謀已久的大戰勢在必得，在幾個重要的城池都安插了不少內線，戰事一開始，就傳出幾個領兵的統領被刺殺之事，一時人心惶惶，所以內城加強了警戒，一旦發現可疑人物，就會立馬被抓起來嚴刑拷問，這個時候，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

慕小言對這事本不在意，但是在見到幾個流竄的流浪漢被抓走之後，內心也是很是發怵，當即停下腳步，靠著牆壁躲了起來，巡邏計程車兵急匆匆的走過，慕小言吁了口氣，正想繼續往前走，忽然背後伸出一雙手，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將她扯了過去，慕小言一個踉蹌，撞到了一個昏暗的小房間裡。

“你們這是做什麼？”慕小言驚慌的道。

她說話的聲音有點大，一雙手馬上捂住了她的嘴巴，慕小言被嚇壞了，掙扎幾下，眼睛逐漸適應房子裡的光線，這才發現房子裡還有別的人存在，那些人一個個都擠在房間的角落裡，使得房間的中間空出一大塊來。

而拖她進來的是一個女人，身材很高大，有著北方女人慣見的粗獷的面孔，頭髮凌亂，估計因為太急迫的緣故，此時氣息有點不穩。

她的一雙眼睛很亮，對慕小言示意幾下，慕小言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那女人才後退一步，將她放開。

慕小言揉了揉被抓的生痛的手，四下打量了一下，發現屋子裡面的都是一些老弱婦孺，幾個年事已高的老人家蜷縮著身子挨在牆邊，時不時可以聽到一兩聲壓抑的咳嗽，甚至她還看到一個婦女在給懷裡的孩子餵奶。

“這是？”慕小言猶疑的看著那個將她拉進來的女人，問道。

“現在外面很亂，你一個單身女人不要到處亂跑，不然很容易被抓走的。”那個女人道。

“謝謝。”慕小言感激她的一片好心。

“不用謝。”女人笑了笑，道，“我叫桑拉。”

“我叫慕小言。”

短短兩句話，桑拉話語裡的真誠就讓慕小言的防備心減輕不少，她的觀察能力還算可以，很快就發現這屋子裡的老弱婦孺們對桑拉都特別的尊敬，桑拉待著的這個角落裡，也沒人靠過來。

問了幾句，這才知道桑拉是一個遊俠，在遊歷到這裡的時候，忽然發生了戰爭，這種大規模的戰爭，顯然不是個人能力可以解決的，桑拉所做的，也就是儘量的多照顧幾個老弱婦孺，而這個屋子裡的人，全是她一個一個救回來的。

遊俠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並不是指本身的武功有多高強，而是指這個人有著一顆俠義之心，赤子之心，事實上，桑拉所做的這一切，就證明了這些。

在屋子裡待了一會，天色很快黑了下去，桑拉出去了一會，又帶進來一個小女孩和一小袋糧食，是很粗糙的燕麥餅，她分給眾人吃了，慕小言分到一塊，耳邊聞著眾人狼吞虎嚥咀嚼的聲音，內心莫名的就不是太是滋味。

在現代社會，人格獨立，行為冷漠，慕小言的心腸本身並不見得有多慈悲，是以一路過來，見到不少餓殍和難民，本身也並未被激發多少同情心。但是此時，被這麼一個小小的細節一感染，她內心就變得無比柔軟。

桑拉吃的很少，吃了一小塊餅乾，喝了大半壺的水，這燕麥餅就著水會在腸胃裡發酵，吃一點就很管飽。慕小言憂患意識強烈，也不敢多吃，學著桑拉，喝了很多水，然後將剩下的半塊餅乾塞進了衣服袋子裡，等著下頓餓了再吃。

……

接下來的幾天，隨著大戰序幕的拉開，這座小鎮雖然不是首當其衝，但是也是受了不小影響，慕小言進入小鎮看不到一個人外出就證明了這點，但是她沒想到的是，事情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嚴重。因為戰事突然，而且楚容朝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緣故，死傷了很多士兵，是以附近的幾個城鎮，壯丁都被強行徵用了。而老弱婦孺，則並不在考慮之列，壯丁離開之後，這些人也沒人管，一些流竄的北狄朝士兵，則是瘋狂的在此虐殺。

而如慕小言所料想的那般，桑拉的武功並不高，比較其他女人而言，頂多因為身體優勢算是行動敏捷罷了。

一天早上，出去找食物的時候，很不幸的，被幾個流竄的北狄朝士兵發現，雖然最終桑拉逃了，但是還是損失了一條手臂，連帶著找來的食物也被搶走了。

桑拉的受傷很明顯讓這滿屋子的老弱婦孺措手不及，這些人的生計和人生安全都寄託在桑拉的身上，這樣一來，就更加感到絕望，幾個老人躲在角落輕聲啜泣，老人一哭，孩子也跟著哭，幾個還算年輕的婦人也沒什麼主見，滿臉的慌亂。

桑拉受了傷，因為流血過多的緣故，已經昏迷過去，沒人主持大局，眾人此起彼伏的討論聲，就像是一根根尖銳的刺，刺痛著慕小言的神經。

她站起身，走到屋子中間，四周巡望一眼，緩緩而堅定的道，“我知道大家此時的心情，但是放心，雖然桑拉受傷了，但是我絕對不會讓大家餓著肚子的。”

眾人一臉好奇的看向她，眼見她身子羸弱不堪，似乎一陣風都能吹走一般，其中有人就問道，“你能做什麼？”

“你看。”慕小言淡然一笑，身子無風自動，足不沾地的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她學輕功本來就是用來逃命用的，雖然在絕頂高手眼中還是一個菜，但是嚇唬嚇唬這些人，還是可以了的。

眾人見她露出這手，一個個眼睛開始發亮，慕小言站定之後問道，“現在大家以為如何。”

有人吞了一口唾液，鼓起掌來，然後眾人跟著鼓掌，掌聲壓的很低，很悶很窒息，有著一股瀕臨死亡的感覺，慕小言很不喜歡。她眉頭輕輕一皺，拍了拍縮在角落裡的桑拉一眼，拉開門，走了出去。

秋漸漸深了，外面的風有點大，她的一頭白髮額外顯目，慕小言撕下一片衣角，三兩下將頭髮綁了起來，然後弓著身子，像是一隻遊蕩在城鎮邊緣的小貓，迅速而隱秘的，朝著附近的幾家客棧奔去。

戰事一起，小鎮上的營生就全部停了下來，這幾家客棧，則被駐地軍隊給佔領了，雖然給了客棧掌櫃一些銀兩，但是遠遠不夠。不過關鍵時候，客棧掌櫃沒有絲毫的話語權，雖然不甘願，卻還是不得不每天都伺候著這些軍爺。

之前桑拉有細細向她描述過外出要注意的事項和哪些地方可以找到食物，慕小言原本以為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也沒怎麼注意聽，所以此時要用的時候，就暗自惱恨不已。

好在她的輕功還算不錯，成功避過三撥巡邏軍，然後縱身一躍，躍到了客棧的屋頂上。輕盈有如一隻小貓，不帶起一點響動。

客棧裡似乎來了大人物，裡裡外外圍的嚴嚴實實的，慕小言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有點緊張，手腳顫抖了好一會，她一連深呼吸幾口氣，才將這股緊張感壓制下去。

輕手輕腳的揭開一片屋瓦，房屋內在白天亮堂的光線看的清清楚楚，她運氣還算不錯，置身的地方下面就是一個廚房，廚房裡面的東西很凌亂，幾個廚師模樣的人物正在忙碌著，整整齊齊的切菜聲就像是切在身上割裂皮肉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不過一會，飯菜的香味透過屋瓦的小縫飄上來，慕小言好幾天沒吃到帶味道的食物了，不由吞了吞口水，肚子不爭氣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一定要弄一隻雞回去。”慕小言暗中拽了拽拳頭，在心裡發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