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後退,衛老闆從後視鏡裡偷瞄羅浩的表情,握著方向盤的掌心沁出薄汗。
“是這樣啊,吃飯了麼。”
“咱一起去吃一口。”衛老闆馬上回答道,“羅教授,還是烤肉?”
方曉笑道,“羅教授問的是你愛人吃沒吃飯。羅教授,一直沒吃,禁食水時間夠。”
“那行,直接聯絡個胃腸鏡,我來做。”羅浩也乾脆的給瞭解決方案。
“羅教授,您考慮是什麼情況?”衛老闆忐忑問道。
“你愛人上過節育環麼?”
“上過……吧。”衛老闆遲疑。
羅浩絲毫不覺得意外。大多數人壓根記不清這些細節,別說家屬,就連患者本人也常常遺忘——時間這把鈍刀,連刻骨銘心的記憶都能磨平,何況是些陳年舊事?
質疑病史的真實性,本就是醫生的基本功。
不管是誰說的都不能全信,只能裝信,心中存疑。
陽光透過車窗,在病歷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沒事,看一眼就知道。”羅浩道。
“羅教授……不好意思啊。”衛老闆訕訕的道歉。
“沒事,這都多少年了,忘了也正常。”
“我那時候想要二胎,我老婆說什麼都不幹。當時開開放二胎政策……”衛老闆絮絮叨叨說起之前的往事。
按照這個邏輯鏈推測的話,患者應該是上了節育環。
羅浩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聽著衛老闆絮叨陳年舊事。
“對了羅教授,我家小胖子要送您個禮物,本來想月底給您送和牛的時候一起帶去的。”
“哦?什麼禮物。”羅浩對患者給自己的禮物還是很上心。
“兔子!”
“???”方曉一怔。
“那次不是寄生蟲皮下游走麼,好像是叫這個病,他以後光腳踩沙灘就被我禁止了,也不讓他去河邊玩。後來這小子就養了兩隻兔子,一隻是買的,我聽說兔子這玩意特能生,所以只讓買了一隻。”
衛老闆有話癆屬性,加上看見羅浩後心中有了底,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後來這小子自己上山捉了一隻,想要生一窩小兔子送給您。”
“嗯?”羅浩皺眉,“生了?”
看見羅浩皺眉,方曉愣了下,“羅教授,這不是什麼大事吧。”
“要是能生……教科書都得改寫。”羅浩道。
“啊?兔子不是特別能生麼,我聽說澳大利亞那面兔子都氾濫成災。應該空投一批川四人過去,兩年就能把澳大利亞的兔子吃光。”方曉玩笑道。
“不不不,生了沒?”羅浩沒理會方曉,而是追問衛老闆。
衛老闆愣神,看羅浩的眼神都帶著崇拜。
“羅教授,您還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生了麼?沒有吧。”羅浩道。
“是啊,沒生,他養了一段時間準備送您一隻。”衛老闆笑了笑,“這玩意不好養,都是味兒,我也沒直接送到您家裡。”
“害,我就說麼。”羅浩笑道。
“羅教授,兔子不是一窩一窩生,一年能生好多窩麼。”方曉問。
“家兔和野兔不能雜交。”
“啥?”
“啥?”
方曉和王佳妮都愣了下。
“說起來都是兔子,但它們都不是同一個物種,差距就像是人和猴子。”
“!!!”
“全世界所有的家兔,包括食用兔、毛用兔,祖先都是歐洲的穴兔,是兔科穴兔屬下面的物種,唯一物種,只有這麼一支。這種兔子會挖洞,繁殖期間挖洞做窩,平時咱說的狡兔三窟說的就是穴兔。”
“等等,羅教授。”方曉打斷羅浩的話,疑惑的問,“您不是說祖先是歐洲的穴兔麼,可我記得狡兔三窟是成語,還挺早的。”
羅浩無奈搖頭:“生物學體系是他們構建的,非說穴兔源自歐洲,我也無從反駁。可'狡兔三窟'的典故明明出自《戰國策·齊策四》,講的是孟嘗君的故事。“
“那可是公元前的事兒,歐洲當時有沒有兔子都兩說。“陽光透過車窗,將羅浩的側臉映得半明半暗,“夏老闆當年就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必須掌握學術話語權,否則那群白皮永遠信口雌黃。“
“……”
“我國的野兔,包括草兔、雲南兔、東北兔都是兔屬,穴兔屬和兔屬是兩個大分支,這些野兔全都沒有挖洞的習慣。”
“也就是說挖洞和不挖洞的兔子是兩個類別,還有生殖隔離?”方曉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是,所以剛才我聽衛老闆說起來,就覺得好奇。”羅浩笑笑,“兔子我可以拿去哈動,跟大黑它們一起玩。”
衛老闆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神色。
他何嘗不明白,送只兔子給羅教授非但不是禮物,反倒是個麻煩——這種幫不上忙還添亂的事兒,做了反倒不如不做。
可兒子死活要表達謝意,甚至執意把自己最要好的“小夥伴“送給羅教授。
想起小傢伙抱著兔子眼眶通紅的樣子,衛老闆就狠不下心拒絕。
陽光透過車窗,將衛老闆糾結的眉頭照得格外明顯。他偷瞄了眼後視鏡裡羅浩的側臉,心想這位大專家應該不會跟孩子計較吧。
“幫我謝謝小胖子。”羅浩笑眯眯的說道,“我經常去哈動,大妮子幫我看一下。”
“嗯!”王佳妮應了一聲,但想到一件事,“衛老闆,您兒子送的兔子是穴兔屬的那隻還是兔屬的那隻?”
“……”衛老闆瞠目結舌,他哪知道這麼多。
“沒事,什麼都好。”羅浩無所謂,“小朋友送的禮物,先在哈動養著,交給大黑照顧。”
“大黑是誰?”衛老闆問。
“我家的功勳警犬。”羅浩說起功勳一詞的時候,眼睛都亮了下。
他給衛老闆簡單講了一下大黑的履歷,尤其是被歹徒砍掉半張臉都不肯鬆口的那件事,把衛老闆嚇的夠嗆。
“對了衛老闆,您愛人有假牙麼?”
“沒有。”
“做過腸道手術麼?”
羅浩繼續詢問既往史。
雖然衛老闆人比較糙,但這都是大事,他應該不會忘。
衛老闆一一回答。
方曉開車,他知道羅教授詢問的都是直腸異物的可能,比如說假牙脫落被吃進去。
就像是相聲裡說的假眼睛,肛腸科醫生看一眼,嚇一跳,這輩子竟然被它看了一眼。
類似的段子很多,但在臨床上卻不僅僅是段子。
而腸道手術則是吻合釘脫落,黏連在一起,可能看起來有些怪異。
一路詢問,來到長南人民醫院,上樓後羅浩先看了一眼患者,開啟ai診斷,和自己判斷沒什麼不一樣,羅浩這才讓方曉送患者。
羅浩親自和衛老闆交代病情,考慮是節育環戳破腸道,出現在腸道里。至於發熱,是因為糞便逆行感染,炎症導致的。
要是腸鏡能取出來,就少遭一些罪;要是腸鏡取不出來的話,就要開刀做手術。
衛老闆對羅浩極為信服,幾乎羅浩說什麼他應什麼。
交代完,羅浩來到內鏡室,給患者基礎麻醉,羅浩穿衣服、戴手套開始操作。
“羅教授,這種情況我見過兩次,但節育環是怎麼進入腹腔或者腸道的?”方曉虛心請教。
“不知道啊。”
“……”
方曉見羅浩回答的心不在焉,知道是羅浩羅教授不想就這個問題展開。
“不好意思啊方主任,我在研究ai回答的違禁詞。”羅浩忽然從自我思維空間裡走出來,笑呵呵的說,“最近發生了點事情,我講給你。”
方曉精神一振。
羅浩一邊做手術一邊給方曉講發生在東蓮礦總的事情。
患者腦死亡,呼吸機輔助呼吸,但“小孟”有不同看法,事態幾乎失控。
幸好來取臟器的花教授知道羅浩,而且他明哲保身,沒有把事情鬧大,最後才有驚無險的抹平了所有意外。
方曉聽的目瞪口呆,這也行?!
“羅教授,患者當天晚上就醒了?”
“是啊,就是安眠藥吃多了,我看了一眼藥盒,是舒樂安定。”羅浩解釋,“用血濾機器把藥物濾出去,大機率都能好。”
“!!!”
“!!!”
“但是吧,小孟說話的方式有問題,要是我在事發現場,情況會更容易控制。”
“所以……”
“ai對話還是有大問題。要面對的是各種違禁詞,對了,his系統裡的違禁詞你見過吧。”
“哈哈哈哈,我們醫院沒更新,但我在同學群裡見了,南方有醫院更新his系統,竟然把陰會部當做敏感詞。”
“還有皮下注射j蛋白之類的內容,也都是敏感詞。小孟還不能好好說話……”羅浩說著,嘆了口氣。
他雖然在閒聊,但卻一點都沒耽擱手上的動作。
把節育環小心翼翼的取出來,用鏡子看直腸,打了倆夾子,手術就做完了。
長南人民醫院內鏡室的醫生看了半天都沒看出來重點。
自己根本不敢動的東西,醫大專家來毫不費力的就給取出來,這就是水平上的差距。
“回去禁食水幾天,給抗生素,很快就好。”羅浩轉身下臺,去看取出來的節育器。
“好咧!”方曉痛快的應道。
“方主任!你們科出事了!”
沒等羅浩出門,一護士跑進來,與此同時方曉的手機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