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林阿勇在略顯長久的沉默之後聲音嘶啞的說道。“好”
衛燃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乾脆,將那把刀裝回包裡,拿上沒能花出去的第二張紙鈔卻是轉身就走。
“哎?”
李羿忠愣了一下,連忙跟了出來。
“等,等一下!”
林阿勇也在反應過來之後,扶著冰櫃艱難的起身喊住了衛燃。
“我我認得”林阿勇說道。
“需要我付錢嗎?”衛燃平靜的問道。
“不用”林阿勇搖搖頭,“進來吧,進來聊吧。”
聞言,衛燃重新走進了店裡,接過了林阿勇遞來的一條板凳坐了下來。
“我我能再看看那把刀嗎?”林阿勇小心翼翼的問道。
“先講講你知道的事情吧”衛燃說道。
“好”
林阿勇的嘆息中帶著愧疚,“事情要從民國.要從1961年說起,當時我23歲,已經被徵召入伍三年了。
那一年,蔣先生髮起了“一人一元”的捐款救災運動。
那把刀的主人叫程官印,他當時捐了很多錢,是他來苔後整整12年的積蓄。”
“然後呢?”李羿忠追問道。
“然後?”
林阿勇蒼老的笑容中滿是嘲諷,“然後在63年的時候,那筆捐款變成了返功準備費,根本沒有拿出幾文錢去大陸救人。”
說到這裡,林阿勇搖搖頭,“64年的夏天,程官印不知道從哪又弄來半根金條,他從我的叔叔手裡買了一條舢板準備回大陸。
在把舢板賣給他之後,我的叔叔就找到了我,那時候我剛好負責巡邏碼頭。
我的叔叔和我說了這件事,還說那半根金條的斷口很新,他敢肯定對方身上肯定還有半塊金條。”
“所以你抓到了他?”衛燃平靜的問道。
“是啊”
蒼老的林阿勇點點頭,“我認得我叔叔的舢板,所以我很容易就抓到了他,還因此受了嘉獎,而且在他那把大刀的刀柄裡找到剩下的半根金條。”
“他當時說什麼了?”衛燃問道。
“他開始說他要返工,我們肯定不信,所以對他進行了拷打。”
林阿勇說道,“後來他熬不住了,說他只是想回家,他擔心他家裡人受災,他只是想回去看看。”
“就這些?”李羿忠問道。
“就這些”
林阿勇說道,“我貪下了那半塊金條,然後用他的大刀砍了他半個腳掌,把他丟到了榮民醫院的門口。”
“他沒說這把大刀哪來的?”李羿忠追問道。
“沒有”
林阿勇搖搖頭,“我也沒有問,我記得,他說他在大陸有個弟弟,還有個老婆和一個兒子。
還記得他說他爹孃都死了,他只是想回去看看,他說他保證只是看一眼就立刻回來。”
“為什麼不殺了他?”衛燃問道。
“我想看看他有沒有更多的金條”
林阿勇坦誠了自己的貪婪,“也想看看他有沒有同夥。”
“繼續吧”衛燃說道。
“在那件事之後不久”
林阿勇舉起了自己的手,“我就在賭場丟了三根手指,但是我沒出千。
可沒有人信我,看守賭場的幫派大哥找我的長官檢舉了我,然後我被踢出了軍隊。”
林阿勇懊悔的說道,“那之後第二年,還是夏天,先是我的叔叔出海打漁的時候漁船傾覆。
我還沒料理完他們的喪事,自己就發生了車禍,被一輛卡車撞斷了腿。”
說到這裡,林阿勇苦澀的搖搖頭,“你們肯定不信,我出了車禍之後,還是程官印用他的摩托拉我去的醫院。
那是個大雨天,肇事的司機根本沒有停下來,如果不是他路過願意停下來救我,我大概早就已經死了。”
“後悔嗎?”衛燃微笑著問道。
“後悔,但是後悔有用嗎.”
林阿勇艱難的扭頭看了眼身後供奉的媽祖像,“是報應,這些都是我作孽的報應。
我被砍了手指,被撞斷了腿是報應,讓我活到現在還不死,也是報應。”
“我們帶著這把刀來,對你來說也算是報應吧?”衛燃問道。
“是啊”
林阿勇怔怔的看了眼那把裝在包裡的大刀,“我我能”
“抱歉,不能。”
衛燃搖搖頭,從兜裡拿出所有的紙鈔放在櫃檯上,“買些營養品吧,務必多活一段時間。”
“什麼?”林阿勇一時間有些錯愕。
“務必多活一段時間”
衛燃說話間已經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程官印很快就能回家了,就算死,你也要等他回到家之後再死。”
說完,衛燃也不再管身後那位顫顫巍巍試圖站起來的老人,邁開步子走向了李羿忠的麵包車。
於他來說,他談不上是否怨恨那位行將就木的林阿勇。
他也沒有辦法去假設,如果當年林阿勇沒有攔下程官印,他到底是能活著回到家裡,還是會屍沉大海。
他更沒有辦法去假設,如果不是林阿勇的貪婪,程官印是否會被直接槍斃。
但他知道,小賣店裡的那位林阿勇,他得到的報應大機率並非來自媽祖娘娘。
不過這些都沒有意義,相比之下,此行唯一的收穫,便是知道程官印或者說瘋阿公有個弟弟,有個老婆,還有個兒子。而他要做的,便是想辦法找到他的這些家人。
“衛大哥”李羿忠快步追上衛燃,“你有線索了?”
“只是有些想法”衛燃說著,拉開越野麵包車的車門坐了進去。
“這件事不會弄的很大張旗鼓吧?”李羿忠坐進駕駛室問道。
“有顧慮?”衛燃不置可否的問道。
“確實有些顧慮”
李羿忠足夠的坦誠,“島上和大陸都在同一片網路上衝浪,這件事如果傳播的不夠廣,我猜很難找到瘋阿公的家人。”
“但是如果傳的人盡皆知,搞不好會讓你的祖父受到牽連?”衛燃問道。
“他老人家也玩網路的”李羿忠歉然的說道,“但他也已經年過古稀了”。
“放心,不會。”
衛燃笑了笑,“先送我回旅館吧,我有些思路,現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好”李羿忠點點頭,啟動車子開往了城區的方向。
在各自的沉默中回到盧悅家的旅館,衛燃拿上裝在包裡的那把大刀便往他和穗穗的房間裡走。
“衛大哥”
“怎麼了?”衛燃停下了腳步。
“我就在樓下,有需要我做什麼的隨時喊我。”李羿忠說道。
“好”衛燃點點頭,邁步上樓走進了房間,隨後關上了房門。
從包裡抽出那把斑駁的大刀,他轉身走進了這個房間的獨立衛生間,一番仔細的檢查之後,終於取出了金屬本子。
他終於還是決定圓了李羿忠和他爸爸兩代人的赤子之心,又或者說,這本就是他在離開喀山之前做好的決定。
在嘩啦啦的翻頁聲中,金屬羽毛筆開始在淡黃色的紙頁上進行繪製。
這次,它畫下的是兩個身背大刀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男人。
他們長的很像,但其中一個卻好像穿著一件圍裙,另一個則在腰間多了一支盒子炮。
然而接下來,這羽毛筆卻在這幅畫面之下,寫下了一行他沒有預料到的血紅色文字:
特殊場景要求:熟練掌握至少一種可果腹地方傳統小吃烹飪技巧。
“啪嗒”
在寫完這句話之後,金屬羽毛筆也像是死了似的一頭摔在了紙頁上。
“窩糙?”
衛燃很是反應了一下,他可沒想到這活爹這次竟然給自己玩這樣的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