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賭鬼
“那小指呢?”
他垂著頭,“是為了留住老婆切掉的。”
那是生活中少有的一段晴天,他找了份兼職司機的工作,開夜班車。
老婆看他改了毛病,很是高興,每天燒飯做菜。
一家其樂融融。
過了有兩個月,有一次拉著客人去賭場。
客人給錢,他找不到,客人說要不你跟我進去,我換了錢給你。
他猶豫了一下,想著不賭了只看看。
結果,進去,一直到交班才出來。
一夜拉的那點錢,翻了好幾倍。
他眼睛發亮,說自己拿了那些錢,給老婆買了件衣服,給兒子買了新書包和玩具。
給自己老孃買了一套保健品。
東西拿回家,以為家人一定很高興。
沒想到老婆和老孃都呆呆看著他。
老婆抬手把手裡的碗砸碎了,把那件新衣服壓過來用剪刀剪成碎片。
兒子可憐巴巴躲在一邊只是哭著說,“爸爸說話不算數。“
之後,他在家睡覺,老婆上班去了。
原來,一個人下決心要走時,是不會哭天搶地說要離開的。
老婆拿了自己的包,說了句,我上班去了,你睡吧。
輕輕帶上了門,從此再也沒有回到這個家。
也許,她去偷偷看過兒子,但兒子沒提起過,小小孩子看著爸爸的眼神又憂傷又輕蔑又痛恨。
像一個早熟的大人。老婆幾天沒回來,老孃摟著孫子哭哭啼啼。
男人心煩意亂,滿世界找老婆。
發生了刮擦事件,賠了別人幾千塊,家裡窮得叮噹響。
拿不出錢,被人扣了車,車主來了賠了錢,男人也丟了工。
而且名聲壞透了,沒人肯再用他開車。
這期間他也想改掉毛病,好好找個工作養孩子,可是當小工做不過農村人。
去廚房幫工,吃不了那種苦。
折騰幾次,家裡等米下鍋,又上了賭場。
為了撈金,把老孃的醫保裡的錢取出來,一共兩三千塊,全部輸光了。
那一天,他想到了死,廢物一樣的男人,死掉的好。
這麼想著,他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到處轉,想著尋死的方法。
是找輛豪車撞死,撈筆賠償給兒子和老孃。
要麼跳樓,誰也別拖累,給老婆留封遺書,她總會照顧孩子的。
就在他在街上兜兜轉轉時,遇到一個以前一起耍錢的同伴,他好像發財了。
四十多歲的大叔,摟著一個年輕閨女,一改平日裡屌絲形像,衣著光鮮,脖子上戴著金項鍊。
連走路都帶著虎虎生風的架勢。
他走過去,好奇地打了個招呼,對方一看是曾經一起戰鬥過的賭友,熱情地招呼他一起吃飯。
席間他問這個賭友是不是交了什麼好運,有好事照顧一下難兄難弟兒。
那人趁女友上衛生間補妝之際亮了個東西給他看,是個小瓶子。
裡面裝著一片布片似的破玩意兒。
“這是啥?“他問。
“啥東西就別問了,說了你嫌惡心。不過,這東西有奇效,逢賭必贏。“
他眼睛都亮了,這時對方女朋友回來了,兩人沒再說。
他對女朋友謊稱自己是包工程的,竟然還開了輛二十萬左右的車。
說是從一個賭紅了眼的哥們手裡贏過來的。
神色間很是得意,還炫耀說這是撈偏財的好處,一夜之間即可暴富。
最後,大約是看出了男人的不得意,拍拍他的肩膀,衝他眨眨眼——
“兄弟,別幹傻事,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那天他一直等到後半夜,終於等來了,謊稱工程上有事從女友身邊脫身的賭友。
賭友沒多說,帶他去了賭場,路上問他,“是不是缺錢翻身?“
他點頭,滿懷希望對方可以出手相助。
那哥們兒點點頭,吸著煙說,“今天晚上贏的錢全算你的。“
他心裡罵了句,那有個什麼準,這不是忽悠自己嗎?
朋友拿出一千塊錢,“我就賭一把,一次押上。“
他心裡更不樂意了,才一千,全押上贏了又能贏多少?
那天晚上,有個人勢頭特別旺,押大小几乎把把贏。
所有人都跟他押。
愛賭的人都知道,賭錢有運勢,比如麻將,哪個位置今天旺就是哪個位置。
別的位置怎麼打都翻不過身。
他走過去,和那個人對著押。
那一把押的人特別多,幾乎都押了大,獨這朋友押了小。
結果,一直說啥開啥賭運當頭的對手,那一把輸掉了。
朋友拿著錢出門,把錢給這男人。
男人想回去接著賭,朋友點上煙,攔住他,帶他到一個路口,讓他拿一半錢出來。
當著他的面把錢燒了,他很奇怪,想去搶點著的錢,那朋友死活拉著他。
等錢一火燒光,才問他,知道五鬼運財不知道。
他說聽過這種說法,朋友告訴他自己養了小鬼,還說這次的錢就是用來讓他也去請鬼。
他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朋友。
朋友拿出那隻瓶子,指著裡面的布片說,“這其實是塊頭皮。“
當時他就炸毛了,朋友很淡定,“我知道你想死,你那個眼神,我在鏡子裡見到過。“
“我比你難多了,連請鬼的錢都沒有。“
“這塊頭皮是誰的,你知道嗎?“朋友一臉冷漠問他。
他蒙了,跟本接受不了這麼大的資訊量。
“我沒錢請鬼,但知道有這個道道,就去找那個請鬼的法師。“
“他說可以幫我做入靈,但材料得我自己搞,這樣收費比較低。“
這男人心裡一冷,感覺朋友要說出什麼巨大的秘密。
朋友吸光了整支菸。
“那時我老婆難產,我借遍親戚沒有借給我錢,等好容易湊夠錢了,胎兒已經窒息在肚子裡,好歹把媳婦救了。“
“當時兄弟你還借給我幾百塊錢,記得吧。”
男人點頭。
“我老婆傷心過頭,得了產後抑鬱,一直在醫院,所以孩子給凍起來了。”
這男人心裡開始害怕,不敢再聽下去了。
朋友淡然地向下說,“我知道這個辦法時,走投無路,老婆在醫院裡還欠著費。”
“一個晚上,我偷偷跑到停屍房,把我兒子的頭皮割下來了一塊。“
朋友語調沒有任何變化,但淚珠子啪啪向下掉。
“我兒子啊,頭頂還軟著,骨頭沒長齊,我把那塊面板割下來,帶給了法師。“
“那法師做咒時就說這是嬰靈,而且怨氣很大,撈偏財很厲害的。“
“你看到了,我現在,的確撈到錢了,你願意不願意由你,不過我今天給你的錢夠你直接請一個回來了。”
“算是謝謝你當時借我錢的恩情吧。”
朋友臨走時對他說,“我能感覺到兒子在身邊,那些錢是燒給他的,我願意。“
男人揉揉眼,疲憊地望著窗外,“後來我就去請了。那人的確很靈。“
“可是,上次來過以後,我燒過了錢,我媽就住院了,下樓時從樓上跌下來,扭了腿。“
“還好我留了點錢,住院都花了。“他撫住額頭。
男人不知道,這其實已經是警告。
偷走的錢是要用別的方法拿回來的,不是你的,你留不住。
可他沒往那方面想,依舊每天去賭,享受著做贏家的快感。
燒過錢後因為要照顧老孃,一邊好多天沒有去過賭場。
老年人受了傷,加上著點涼,感起冒來。
有天早上,他出門去給老孃和兒子買早餐,娘把他叫住了。
他走到床邊,娘身上發出一股難聞的隔了夜的酸腐味兒,她眼睛被眼屎糊住了。
口齒不清地對兒子說,“小乙,娘可能快走了。“
他責備母親胡說八道,他媽死死拉住他說自己見鬼了,可不是快走了?
快死的人才能見到那東西。
聽娘這麼一說,他停下來,有些心虛,問他媽看到了誰。
“一個影子。”老孃用老年人特有的病中那種低沉沙啞的聲音說。
“小乙呀,你看看媽對面是什麼?”
老式居民房很暗,男人被老太太的聲調嚇得一哆嗦向對面看。
“是鏡子媽,你睡會吧,感冒糊塗了吧,你看到的影子是鏡子裡你自己呀。”
“晚上頭疼啊,睡不著,我開了燈,從鏡子裡看到有個人在敲我的頭,還罵我。”
“罵你啥?你給他罵回去。”
“我不敢,兒啊,你是不是在外面欠人家的錢了?”
“……沒,沒啊。”他結結巴巴回答道。
“那為啥那個人一邊捶我一邊說叫你兒子偷我的錢。”
男人打了個寒戰,趕緊他媽,“媽你是做夢了。放心,今天晚上我守著你,肯定不會再做夢了。”
他決定晚上去賭場翻本燒錢。
這次有贏有輸,賭了大半夜,才贏了幾千塊,和以前的賭運不能比。
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家醫院,沒想到竟然碰到了跑掉的老婆。
看上去她過得不太好,一臉憔悴。
他不忍心,上去打了個招呼,女人一臉病容。
“你咋啦?”他看女人走路都費勁。
“昨天晚上,下夜班回家,過馬路時沒人沒車的,走到路中間,有人推我一把,剛好過來車子,把我撞了。”
男人心裡一驚,女人又說,“司機下來快被嚇死了,說看到一個紅眼睛的男人一直跟著我,一直給我指路,他等紅燈眼看我在馬路上繞了好幾個彎,一直等車子過來,才向馬路這邊走,突然就被推倒了。“
“不過,司機賠我錢了,我就是渾身疼。你還好吧。“
男人內疚之極,又不敢把錢一把都拿出來,從中抽了幾張塞給女人。
自己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是昨天我賭完錢發生的事。”
“後面呢?”
男人一直不說話,把身上餘下的錢全部拿出來,“無論如何,請你跟我回家看看吧。”
我背上包,跟他去他家,一個很大的工礦小區,以前是很牛的國企,改制後,很多人失業。
有人找不到出路,自殺了,有人天天打牌,有人愛賭。
當然也有人靠著自己咬牙挺過來。
一座已經成了灰色的白樓,他帶我上了二樓。
拿出鑰匙開了門,家裡一股老房子特有的黴味兒。
好像人上了年紀會有老人味兒,房子也會散發老舊的氣味兒。
房子裡光照不好,一個小男孩聽到聲音伸出頭來,乖乖叫了聲爸爸。
“進屋去,別出來。”男人把兒子趕到屋子裡。
拿出鑰匙,開啟了另一個房間。
一開啟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一地的大小便,糞堆中間坐著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她低著頭嘴裡不停說話,語速很快,聲音很小。
她被男人綁起來綁在床頭的木欄杆上。
我蹲下來,仔細聽她說話,“我欠我,我弄你家人,你欠我,我弄你家人,你欠我,我弄你家人。“
“你是不是在XX醫院被人撥了牙的那個男人?你骨灰現在何處?我可以放你出來……”
她突然安靜了,慢慢,抬起頭,眼睛盯著我……
她的白眼珠整個是血紅的,嘴角向下,眉毛倒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