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只想做個好紅官
然而我並沒有走遠,而是挑選來時的那片玉米芭蕉地,躲藏了起來。
韓碧綺的表演實在太真實了,我要不是上次仔細觀察過她,這次一定以為她說的都是真話。
她吃飯時,我被徐安綁著帶到樓下,我看到她一手捏著筷子,另一隻手放在了桌子下。
她用一隻手吃飯,另一隻手壓在了腿下面。
因為那隻沒事可做的手會發抖。
她鎮靜自如地處理著徐安惹出的事非,外面站著一群還不穩定準備變怪的壯漢。
沒有人看出她緊張。她有種“天塌下來,不過一死“的淡然。
就是這種淡然讓徐安相信了她什麼都不在乎。
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也不過是種表演,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得到自由,安全回家。
面對這樣的女孩子,我怎麼能只顧自己貪生。
入夜,我弱化陽氣,潛入玉米地,蹲伏在一處可以看到這些男人卻不被發現的芭蕉叢後。
十二點,這些男人木訥如同殭屍一個挨一個走進來。
第人都有自己確定的站位,守住唯一進入村子的通道。
同時守住陰陽交界之處。
除了腳步聲,我還聽到徐安小聲說話的聲音。
韓碧綺也進來了,徐安一直跟她說帶出簡符兩人一起共享,他這次說話一定算話。
“行了,別說了,再信你一次。”韓碧綺冷冷打斷了徐安。
由於男人們還沒有徹底變成魍,陽氣未盡,對陽氣的捕捉能力也大打折扣,我才得以自由在青紗帳裡穿行。
等我靠近獄門時,不敢再向前,濃濃的霧氣在芭蕉玉米地裡擴散開,獄門大開……
陰兵過道結束,而獄門未關時,兩道身影迅速向獄門閃去。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濃霧散盡時,兩人已經不見了。
那種不詳的感覺讓我心裡發麻,總覺得要出大事。
我猜想鬼道和我們壓官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大家雖然都以鬼為職業,但我們主要是平衡人與鬼的關係。
而他們則是單純地利用鬼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鬼是他們的手段和工具。
和黑官不同,黑官對鬼的態度是:非我族類,其心必誅。
如果不聽勸阻,就用雷霆手段處理了大小鬼類。
那麼,他要這個有什麼用?
鬼道能存活到現在,自然也是物競天擇的結果,他們肯定有自己的獨門絕活兒。
是什麼呢?他們為什麼會想要屬於壓官的東西?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感覺時間流逝的特別慢。
直到那些正在悄悄發生變異的男人都開始向玉米地邊緣走時。
獄門處響起狂奔的聲音,一條身影先撲出來,接著另一條影子也跑出來。
跑在前面的是徐安,後面緊跟著韓碧綺。
兩人一出為,韓碧綺吹了聲口哨,本來正準備離開的變異者都停下腳步向著兩人而來。
將兩人圍在中間,韓碧綺和徐安對視著,“簡符你收走了,我怎麼能放你走?不是我,你跟本出不來。”
徐安嬉笑著,“我說話算話,但是總得有先後順序吧,我得到的他,我先研究,每人十天如何?”
“留下他,放你走,要不然……”
碧綺吹了聲口哨,大群正在變異極不穩定的男人向徐安圍攏過來。
徐安笑著說,“聖女,你指揮這麼一群烏合之眾可是要耗費大量精力,你不怕最後沒力氣和我對決嗎?”
包圍圈越來越小,可徐安毫無懼色,他一定有對策,果然——
當包圍圈大小合適他行動時,他動了。
動作很快,從那些行動遲緩的男人中間穿行,手指如飛在男人額間指指點點。
被他點到的男人都倒下了,他封了這些本就魂魄不全的半人怪殘存的意識。
韓碧綺指揮起他們本來就特別費力,我看她臉色發白,身體搖搖欲墜。
我不敢冒然出去,短刀拿在手中,我得一下就得手,徐安深淺我不清楚,如果和他打鬥,我多半得不到好處。
雖然我紋了封魂咒,誰知道他是不是有手段從別的地方也能把我的魂勾走,或存起來?
我伏在田裡,準備在他最放鬆的時候出擊。
如果韓碧綺打勝了,我就偷偷離開。
眼看那些男人和他過不上兩招就被點倒,韓碧綺力氣好像耗費得特別快。
徐安點倒最後一個男人,快速回到韓碧綺身邊,她身體一晃,徐安扶了一下,順勢將她帶到懷中。
手上的動作快得幾乎無法辨認招式。
韓碧綺被他抓住兩手,抱進了懷裡。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韓碧綺掙扎幾下,可是力氣太小,跟本沒用。
徐安輕薄地笑道,“打從第一眼看到你的真面目,我想要的東西里就多出一樣,一件是甲骨簡符,一件就是你。”
他低頭親吻韓碧綺的耳垂,韓碧綺發出動人心魄的一聲輕喘。
徐安臉變紅了,他將韓碧綺的雙手反剪,面對著自己吻上韓的嘴唇。
韓碧綺頭微向後仰頭,臉上現出紅暈,很是誘人。
徐安低頭親她,我正想衝出去時,只聽他大叫一聲,鬆開了韓碧綺,對方冷笑著,“愚蠢的男人。下半身動物。“
徐安的嘴角流血,捂住嘴,他吐了口血水,抬頭獰笑道,“老子今天非把你辦了不可,天為被地為床,韓碧綺,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他露出本性向韓碧綺撲去,韓並不正面應對,而是向一邊閃開。
嘴上發出尖利的“吱吱“叫聲。周圍出現沙沙的聲音。
我感覺自己身邊嘩嘩響,不知從哪來的那麼多蟲子,如漲潮一樣向空地上湧去。
小紅從她衣袖裡爬出來,吱吱跟著她的節奏像兩重唱一樣鳴叫起來。
徐安臉色一變,感覺哪裡不對似的慢慢跪倒在地上,他用力抬起頭,“你什麼時候對我下手了?“
“親吻的時候唄?我現在是聖女,全身都有毒。你竟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她輕蔑地嘲笑他。
“我把甲骨簡符交給你,求你,解開。我不想死。“
徐安說話斷斷續續,汗珠開始向下滑落,我想他一定痛苦極了。
韓碧綺走到他面前,在他身邊蹲下,伸出手,“給我。“
我從玉米地裡悄悄走出來,從後面接近她,小心地趟著地走,以免踩到蟲子。
徐安手伸入懷裡拿出一柄黑色長條型玉牌,“他附在這裡面。這牌子是我鬼道信物,你找個別的東西裝他,把黑牌子還我。“
“做不必太絕,黑牌你拿走,我會被鬼道逐出師門。“
“你這不是說笑嗎?我用只有殺鬼的物件,沒有養鬼的。“
“他有。“徐安看向她身後,止光和我相接。
“你怎麼不走?“
“我怕你有危險。看你安全我再走,不然前面伺候的不就白費了。“
我走到她身邊,將紅棺拿出來,“你用吧。“
“這小子是想把甲骨簡符據為已有。“徐安叫道。
我瞧他一眼,對韓碧綺道,“我最大的理想是有一個自己的家,賺夠用的錢,和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這些東西也許對有些人很有魔力,對我來說卻是招來厄運的東西,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碧綺,我和芸兒訂婚了,我希望可以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紅棺暫時放在你這裡。等你參透了甲骨簡符,我再取走。“
就在我和她說話打消她的疑慮時,只感覺一股勁風揮來,向著韓碧綺方向而去。
下意識我手一伸去擋,徐安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腳下不穩一下倒在他身上。
我伸出另一隻手推開了韓碧綺,她退後一下坐在了地上。
倒上時我臉向外,只看到韓碧綺臉色瞬間變得特別難看,伸手要拉我。
我身上一股冷意,強得像三九天的寒風,由後頸處灌入身體。
我從他身上滾下來,直挺挺倒在地上,全身僵硬,口不能言,但意識卻清醒著。
我眼睜睜地看著韓碧綺將我的紅棺開啟,和黑色牌子一起交給了徐安。
之後,徐安在我臉上一撫,合上我的眼睛,意識也跟著離開了我。
……
五年後……
我守在店裡,芸兒在打掃衛生,她肚子已經隆起來。
裡面正孕育著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
米蘭出去旅遊,自從我出事醒來,和芸兒結婚後,她就把店交給我們打理。
自己去各個想去的地方,有時一個月回來一次,有時幾個月才露次面。
她在旅途中也沒有閒著,會遇到各種奇怪的事,順手處理一下,解決旅費的同時,還給旅途增添了不少樂趣。
至於韓碧綺,她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點音訊也沒有。
究竟誰把我救醒的,沒有人知道,只知道我在暈迷後被人送到醫院。
住了三個月,突然有一天,我自己醒來了。
中間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從我出事被送以醫院,韓碧綺就消失了。
獄門仍然有魍守護著,獨獨不見了聖女。
有人猜她仍然隱藏在米村,只是不見人,有人說她改進了原來聖女的存在方式,可以離開村子,所以行蹤不定。
徐安得到了簡符——那是隻老鬼,是位壓官始祖,一個地地道道的老農民。
最原始的壓官口決及方法都由他開創。在務農的同時為鄉親們驅鬼做法事。
佩佩最終也沒有和餘青蓮結婚,她開了家廣告公司,足以做到經濟獨立。
餘青蓮也沒有放棄,仍然在追求著她。
同時餘青蓮成了韓家唯一的弟子,韓墨仍然要求佩佩嫁給餘青蓮,不然,交的男友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幸福時時包圍著我,我仍然做我的紅官,那隻紅棺沒再回以我身邊。
如果碧綺沒出意外,這隻棺材應該在她手中。
至於她為什麼不還我,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有人說她是想拿走我的紅官信物,還羞辱我。
我從沒把這話放在心上,也沒有相信過。
對於韓碧綺,我有很奇怪的感情,不是愛,也不是同情。
也許是種複雜的沒必要去解讀的感情。
我在大棺材裡又放了一隻紅棺,從頭開始養棺,捉鬼並不在於法器有多厲害。
而在於有沒有一顆能理解人性的心。
我,方玉碩,是風水街上最頂尖的壓官。
正胡思亂想,一個客人推開了門,他兩道眉毛上凝著黑氣,應該是剛撞過邪。
他一臉驚嚇,手緊緊握成拳頭:“方師父,我撞鬼了,幫幫我!“
我露出一個從容的笑,“請坐吧。“(全劇終)
番外:
我是韓碧綺,是我救了方玉碩。
我八歲多被送到南疆,我的師父是南疆裡最有名的蠱女。
她一和未婚,卻有過很多男人。
我們這裡的女人對男女之事看得很淡,這種事對於南疆養蠱女來說只是苦短生命中的一種調劑。
所以,我們的規矩是,可以和男人在一起卻不能愛上他們。
可以要他們的身體,但不要他們的心。
我們活得像動物一樣——從來沒有哪種動物會為自己而傷心。
我們也是這樣,不管什麼樣的苦難落在身上,對我們來說,也沒有情感付出。
我們不感慨命運不公,也不報怨。
我們默默地生活著。我在被送去的時候就被師父種上了本命蠱。
是種毒蟲,在我與它相處還不融洽時,我時常整日整夜地疼痛,跟本無法入睡。
毒液會一點點改變我的內臟,讓它們慢慢適應毒素。
所以沒有哪個蠱女能活得長。
我從八歲開始就喝各種草藥,為了自己的蠱成為蠱王。
最強的女人就是我們的村長,村子裡住的全是蠱女。
年輕的照顧年老的。
有人說我們無情,我們其實只是在自保。
我見過為了愛情死去活來的女人,最後不但愛人背叛,連蠱也控制不住,被百蟲吞噬而死。
我親手參加了埋葬那個女人,養蠱需要穩定的環境,而愛情是最不穩定的因素。
回到韓家,我見到了師妹,我對她有種類似媽媽的感情。
小時候師父沒時間,是我照顧著她。
她是我唯一牽掛在乎的人。
我一直想殺掉餘青蓮,對我來說,殺人跟本不需要考慮,也許只是不想看到一個人,我就會動手。
可是我遇到一個傻瓜一樣的年輕男人。
他心懷慈悲,不但看重生命,連鬼也會照顧到。
他會在意別人的心情,他用那雙帶著溫度的眼睛看著我,好像看透了我成長中所有遇到那些讓我不悅的事實。
我不想看那雙眼睛,又喜歡那種感覺——被一雙溫暖的眼睛盯著的感覺。
他幫了我很多次忙,卻只換來我冷嘲熱諷,他並不介意,好像把我的話只當成小孩的說笑,從來不往心裡去。
我發現他有時候也像小孩子一樣一點心機也沒有。他是我遇到的異類。
我本來已經決定忘了他,可他卻來到了米村,我最幸福的時光,願意用一生短短生命去換取的時光就是他在米村照顧我的日子。
我的樣子嚇暈過很多人,他卻好像沒有看到一樣,幫我捉蟲,幫我燒藥。
我喜歡他在一邊陪著我的時光,又安靜,又溫暖,只有嘩嘩的水聲。
蛻變那一刻,我是故意沉入水底的,他把我撈起來時臉紅了。
眼睛不敢看我,之後,他將我小心地抱在懷裡,那種感覺我一生也不會忘記。
他小心地將我身上的水份擦乾,用被子把我蓋起來。
過程中沒有一點褻瀆,他是位君子,還是個深情專一的君子。
沒錯,是我救了他,用我自己換了他的自由。
我跟徐安一起生活了三個月,他解開了“束魂符“。
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付出,我和很多男人一起生活過。
短的幾天,長的幾年。
可是,那些時間都遠遠比不上他把我抱起來,走到床邊,為我蓋上被子那短短几分鐘。
我愛上了方玉碩。所以,我永遠不會到他身邊去。
我一直在他身邊,遠遠注視著他。
今天,我就會潛入他家,將那隻紅棺材還給他。
這隻棺材,我帶在身邊,看到它就像看到他。
可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險要冒。
別了,方玉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