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任家鎮口的老槐樹,帶起幾片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落下。
霧氣未散,彷彿還殘留著白日裡那道白色身影的氣息。
九叔回到義莊時,天已全黑。
他將懷中的青銅殘片小心藏好,又在樑柱間貼了幾張鎮屍符。
屋外風聲漸緊,像是要壓住什麼即將到來的不安。
油燈在風中搖曳,投下晃動的影子。
就在他將最後一張符紙貼牢的剎那——
“叮——”
一聲清脆的銅鈴響,穿透了夜幕。
阿黃猛地從桌底竄出,喉嚨裡滾著低啞的嗚咽,毛髮根根豎起。
文才正蹲在火盆邊烤手,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撞翻了竹簍,符紙“嘩啦啦”撒了一地。
\"師父,有人敲門?\"文才縮著脖子去撿符紙,指尖剛碰到張黃紙,就被九叔用腳尖壓住。
\"慢著。\"九叔摸出懷裡的青銅殘片,殘片上的紋路正泛著淡青色微光——和昨夜山路上那團白霧裡的影子,疊著同樣的氣。
他衝秋生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貓腰繞到門後,手掌按在門閂上。
第二聲鈴響傳來時,門環\"咔嗒\"輕叩。
\"小道白素衣,雲遊至此,聞得義莊有位鎮僵高人醒了,特來拜訪。\"
聲音像浸了露水的玉,清泠裡帶著三分溫。
九叔推開門,月光順著門縫淌進來,裹著道白色身影。
來人身量清瘦,月白道袍洗得發舊,腰間卻懸著枚青銅鈴,鈴身刻著歪扭的咒文——正是昨夜山路上那股陰氣相仿的味道。
\"白道兄請進。\"九叔側身讓開,目光掃過對方手腕。
素白的袖口滑下寸許,露出只青玉鐲,鐲身有極細的裂紋,每道裂紋裡都凝著縷黑氣,像活物似的蠕蠕而動。
文才搬來木凳時,白素衣已經在八仙桌邊坐定。
她接過秋生遞的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叩:\"九叔可知,這方圓百里的玄門,都在傳您'死而復生'的奇聞?
上月我在湘西趕屍,有位老司公還說,見著您的魂被雷火劈散了...\"
九叔擦著羅盤的手頓了頓。
他盯著白素衣袖中若隱若現的玉鐲,面上卻浮起笑意:\"生死有命,倒是白道兄,大半夜摸黑趕路,不怕撞著山精野怪?\"
\"怕呀。\"白素衣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可再怕,也抵不過見九叔一面的心思——聽說您的符咒能鎮千年屍王,我學的清靈符術,正想討教一二。\"
九叔的指節在桌下捏緊。
清靈符術他聽過,專破邪祟執念,可這玉鐲裡的陰氣...他抬眼時,正撞上文才扯秋生衣角的小動作。
小徒弟眼神發亮,顯然被\"討教符咒\"四個字勾了興趣。
\"文才、秋生。\"九叔突然開口,\"把案上的硃砂筆拿來。
既然白道兄有興,不如趁此考考你們。\"
文才立刻蹦起來,差點撞翻茶盞:\"師父要考畫符?
我前日剛練了安魂符,保證——\"
\"先別急。\"九叔把兩張黃紙拍在桌上,\"安魂符,現在畫。\"
秋生搓著沾了香灰的手,湊過來看文才提筆。
文才沾了硃砂,手腕一抖就畫下第一筆,筆尖在紙上游走如飛,活像要和誰搶時間似的。
最後一筆剛收,符紙\"騰\"地燒了個乾淨,火星子濺在文才手背上,疼得他\"嗷\"一嗓子。
\"急什麼?\"九叔敲了敲桌沿,\"安魂符要穩,你這筆勢像在趕屍,能鎮住魂才怪。\"
秋生縮著脖子拿起筆,筆尖懸在紙上方三寸,遲遲不敢落。
他畫兩筆就要吹吹墨跡,畫錯半道又用袖口去擦,等終於畫完,符紙上的硃砂早暈成了團紅泥。
九叔捏起那張廢符,指腹蹭過暈開的痕跡:\"太慢。
安魂符要準,你這猶猶豫豫的,倒像在給鬼寫狀紙。\"
白素衣端著茶盞笑:\"九叔教徒弟,倒是有獨到章法。\"
九叔沒接話。
他望著文才撓頭、秋生搓衣角的模樣,心裡卻想著另件事——方才白素衣說話時,那玉鐲上的黑氣又蠕了蠕,像在回應什麼。
直到二更梆子響,白素衣才起身告辭。
她站在門口系道袍帶子,青銅鈴在腰間輕響:\"明日鎮裡有夜市,九叔不妨帶徒弟去轉轉。
聽說王記糖畫攤的糖人,能甜到小鬼心裡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時,阿黃突然衝那方向狂吠,尾巴炸成了毛球。
九叔蹲下身摸狗耳朵,摸到一手溼——阿黃的脊背全是冷汗。
\"師父,那白道姑人挺好的呀。\"文才抱著符紙簍往屋裡走,\"還誇我畫符有靈氣呢。\"
\"靈氣個屁。\"秋生踢飛腳邊的小石子,\"你那符燒得比炮仗還快。\"
九叔沒搭話。
他望著院外漸遠的鈴聲,把青銅殘片攥得發燙。
殘片上的紋路突然劇烈震顫,像在呼應什麼——是方才白素衣袖中玉鐲的黑氣?
還是夜市裡那攤\"能甜到小鬼心裡\"的糖畫?
後半夜的風突然變了方向,卷著股腐肉味往鎮裡鑽。
阿黃的吠叫戛然而止,九叔猛地抬頭——東頭夜市方向,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