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當文豪

第84章 扶我起來,我還想繼續看《人間失格》

如果讓竹內治用一句話來定義現在的日本社會,他會毫不掩飾的用最惡毒、最血淋淋、最慘無人道的語句來表述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思想混亂、道德頹圮、風俗澆蕩、人心迷惘,這個社會讓人看不到希望和未來;

什麼軍國主義,武士道精神,民族主義,統統都是上層為了更好奴役底層所使用的卑劣手段罷了!”

這是竹內治四十年前受邀遞給學士院和文部省的一篇投稿論文裡,最廣為人知,也是最被人詬病的一句話。

四十年前的他,風華正茂,靠著出色的文學研究能力和極高的文學知識素養,在當時的日本文壇獨領風騷。

有人曾把他和市古貞次評價為“50年代”最有希望成為“天下一品”的年輕作家。

那時,現在的好幾個“天下一品”都還沒出名呢。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竹內治會一步步攀登上日本文學界的最高峰時,他忽然就犯起了“文青病”,竟然在遞給文部省和學士院的稿子裡公然抨擊當時的社會和日本政府!50年代的日本剛進入戰後時期,因戰後的一系列問題,社會秩序混亂,價值體系崩潰,整個社會都顯得無比混亂和淫靡。

但軍國政府死死把控著輿論和媒體的喉舌,決不允許當下的文人有任何批判社會的行為和言論。

因為他們要繼續營造大日本帝國繁榮昌盛的假象,不願接受自己是戰敗國的事實。

這種時候,在文學界擁有極高影響力的竹內治竟然在自己用來被評選為學士院院士的書稿裡大肆抨擊政府,在當時的那些文人眼裡,簡直“失了智”。

那件事鬧得很大。

多虧幾名文學界泰山北斗和他的老師力保,加上青梅竹馬木村惠子的家族干涉,他才僥倖保住了一條命。

但他的前程也因此一落千丈。

四十年來,竹內治偏居一隅,勤勤懇懇做著東大文學部的一名正教授,看似風光,實則淒涼。

家人和親朋都在那時與他斷絕了關係,昔日的同窗和摯友一個個相繼離去,無妻無後,業界也無人敢找他合作,連關係最好的青梅竹馬也不得不聽從家族的安排與未婚夫遠遁美國,再見時早已物是人非。

四十年來,竹內治還在堅持做著同一件事。

竭力抨擊文學界的不良之風,批判政府的無能,社會的殘忍。

無論其他人是否接受,是否認可,是否相信,他四十年如一日,誰都不曾放過,包括他自己。

前幾年接二連三怒噴了芥川獎後,竹內治在文學界變成了真正的“吉祥物”,擺著看就行,真有事誰也不找他。

其實這些年來,他後悔過,而且不止一次。

但每當那種沮喪和失落的情緒湧上來時,他就會想起自己在東大的一群弟子,他是他們的老師,他們的標杆,如果標杆都歪了,還怎麼指望下面的人站直呢?週六在便利店看了《人間失格》,大庭葉藏的人生勾起了他無數的回憶,在看到主人公純潔的妻子被人玷汙時,這些年所有積攢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他的文學,他的路,四十年來,與被玷汙的良子又有什麼區別呢?

醒來後,竹內治感覺自己好像又老了幾歲,這麼恍惚了一兩天,直到得意門生蛇喰麗和我妻夢子登門拜訪,他才稍微好轉了一點。

然後差點又被一件事給驚得昏厥過去。

我妻夢子趁蛇喰麗不在時,偷偷摸摸遞給了他一封信,竹內治當時還挺疑惑,開啟一看,才發現竟然是他心心念唸的北川秀老師的感謝信!

寫出《青春三部曲》和《人間失格》的北川秀老師居然只有二十三歲,曾經是一名保安,高中畢業,都沒讀過大學!還是他的學生我妻夢子的同居男友!為了不影響自己對小說的判斷,竹內治一向自主規避了解小說作者的任何資訊,所以他沒向講談社刻意打聽北川秀的真實身份,在群像新人賞評選活動中,別人紛紛討論起北川秀時,他也悄悄跑開了。

現在從對方的這封感謝信裡得知了一切,竹內治一時間有點難以接受。

週日的下午和晚上,到現在週一的上午,他都在極力消化著感謝信裡的內容。

因為這短短一封不過千字的信箋,把他四十年來構築的文學理念給狠狠擊碎了!

“我是libertin,我反抗束縛,我嘲笑那些得意一時的人。”

這是北川秀自己對《人間失格》這本書獨特寫法的一句解讀。

他在libertin這個外來詞彙旁標註了中文漢語“無賴漢”這三個字。

竹內治讓蛇喰麗去查了中文詞典,才大概明白了這三個字的含義。

北川秀在感謝信裡也有過解釋:“這一寫作手法本來的姿態為反抗精神,或許也可以稱為破壞思想。它並不是在摒除掉壓制和束縛之後才開始萌生的思想,而是作為壓制和束縛的反作用與之同時發生並具有鬥爭性質的思想。”

libertin一詞的英文原意是放蕩者,原指歐洲中世紀的不信教者,以及追求自由思想的“自由思考者”。

北川秀則稱其為“無賴”。

在竹內治看來,北川秀寫《人間失格》的本意是期待並呼喚一代願意正視社會現狀、尊重人性、追求個性的具有獨立人格的文士出現,並對現有的日本文壇傳統以及既成文學體制發出挑戰。

也就是說,北川秀在做著和他四十年前所做的一樣的事!但北川秀的方式溫和而內斂,也更為容易被人所接納。

他沒有像竹內治那般歇斯底里的呼喊,用雙手去嘗試揭開虛偽世界的傷疤。

恰恰相反,他選擇用全新的創作手法,用獨特的自我方式將批判既有秩序的內涵植入了一個現代“世人”的人生中。

既用“大庭葉藏”來藏匿了他的思想核心。

這和法國、歐洲的頹廢主義文學有異曲同工之妙。

從他目前所知的那部分內容看,北川秀在《人間失格》裡喜歡採用誇張、滑稽、譏謔、歪解的表達方式,佯風詐冒,假痴不癲,甘當“小丑”,以一種反常規、反套路的“反彈琵琶”姿態,故意唱反調,然後同偽善的人生和社會進行無謂的抗爭。

這種近乎自虐的寫法和傳遞情緒的方式,反而起到了絕妙的效果。

讀者們不會去主動嘲諷“小丑的可笑”,卻會主動去尋找“小丑出現的原因”。

這幾天來看望竹內治的學生都提及了一件事。

東大以及幾所知名學府裡的大學生們已經開始自發抵制邪教,主動製作一些反邪教的宣傳文物,並將它們在社會各界無償傳播,以此讓更多人,尤其是最容易隨大流的“大庭葉藏”們清晰認識到邪教的殘忍和可怕!竹內治緊緊握著那份感謝信,信紙已經被捏得皺巴巴,上面的字跡也難看的不像是個文學家該有的筆跡。

但就是這麼一個玩意兒,把他四十年來困惑不解的難題給解答了。

原來,批判社會不一定要用剛烈的言辭,也可以用柔和與異樣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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