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那一幕幕,反覆在他腦海中閃現。
太子那番“東宮也能舞弊”的驚世之言……
那“私相授受”“買賣功名”的誅心之論……
那“從景泰元年查起”“從在座的每一位查起”“剝開來查”的狠厲威脅……
還有最後,那小子眼中一閃而過的……疲憊?或者說,是厭倦?
這絕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太子!
那個蠢笨、貪婪、跋扈卻又色厲內荏的蕭弘翊!
今日金鑾殿上的太子,像一把出鞘的鈍刀,看似無鋒,卻帶著一股不管不顧、同歸於盡的狠勁,生生劈開了那精心編織的羅網!
逼得滿朝文武,包括他自己這個皇帝,都不得不暫時退讓!
這份洞察力,這份決斷力,這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魄力?
景惠帝心中疑竇叢生。
是以前深藏不露?
還是……被逼到絕境後突然開竅了?
亦或是……有什麼人在背後指點?
他煩躁地放下筆。無論如何,太子今日的表現,讓他感到了強烈的威脅!
這威脅感,甚至比太子愚蠢地搞舞弊時更甚!
一個愚蠢的太子好掌控,一個突然變得“聰明”甚至“瘋狂”的太子,卻讓人寢食難安!
“李忠賢!”景惠帝沉聲喚道。
“奴才在!”李忠賢立刻躬身。
“太子回東宮後,在做什麼?”景惠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李忠賢早就等著皇帝問這個了,東宮那位爺的“壯舉”早就傳到了他耳朵裡。
他小心翼翼地回稟:“回陛下,太子殿下……殿下他……”
“吞吞吐吐做什麼?說!”
“是!奴才該死!”李忠賢連忙道,“殿下回宮後,換了常服,便命人在東宮後園挖了個土坑,然後……然後讓膳房送了一隻雞,還親自和泥巴……把雞用荷葉包了,裹上厚厚的黃泥,放進坑裡……在上面生火……燒……燒了快一個時辰了……”
景惠帝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忠賢,彷彿要確認他是不是在說胡話:“你說什麼?和泥巴?裹雞?燒坑?”
“千真萬確,陛下!奴才不敢妄言!殿下他……他好像管那個叫……叫‘叫花雞’?”李忠賢硬著頭皮,把“叫花雞”三個字說了出來,自己也覺得荒謬絕倫。
“叫花……雞?”景惠帝喃喃重複了一遍,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了。
先是朝堂上那番石破天驚、攪動風雲的言論,轉眼回宮就玩泥巴燒雞?
這巨大的反差,像一記重錘砸在景惠帝的心上。
他設想過太子回來後會惶恐不安、閉門思過。
或會召集心腹、密謀對策。
甚至會跑來養心殿痛哭流涕、解釋求饒……
唯獨沒想過是這種!
這算什麼?
破罐破摔?
還是……根本沒把今日這場足以讓他萬劫不復的風暴放在眼裡?
景惠帝只覺得一股邪火夾雜著更深的困惑直衝頭頂,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案後來回踱步,明黃的龍袍下襬帶起一陣風。
“混賬!簡直……簡直豈有此理!”
他想罵,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說太子荒唐?
可他剛在朝堂上展現出的手段又絕非“荒唐”二字可以概括!
說太子深不可測?
可這玩泥巴燒雞的行徑又算什麼深不可測?
“他……他就沒點別的動靜?沒見什麼人?沒說什麼話?”景惠帝停下腳步,不甘心地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