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成舟海說到這裡,如此感嘆了一句。
聞人不二在一旁點頭:“從去年開始,便不聲不響算計到了這一步,安排了劉光世的死期,甚至還規劃了咱們這裡……倒是與他往日裡的訊息頗為不同,殺劉光世時,世人皆以為縱橫捭闔的是戴夢微,連同他今年年初在晉地談生意,按照傳回來的訊息,也是說此人極為謙卑。”
成舟海笑:“許多年前,寧毅初到小蒼河,打敗了西夏人,但是女真人過來興師問罪,將竹記盧延年的人頭扔到他面前,他何嘗不是極為謙卑……那時候,跟隨寧毅一道招待女真使節的,便是鄒旭。”
“可他為何要算到咱們這邊來?”李頻蹙著眉頭,“無論如何,東南距離中原,也是太遠了。”
燈火搖曳,殿內幾人,都點了點頭。
“……這件事,便是問題的關鍵。”成舟海嘆了口氣,他望向眾人,遲疑了一下,方才開口,“對這個問題,吳啟梅給了一個說法,陛下與諸位,姑且一聽……”
眾人屏息,成舟海又抱拳,朝著君武行了一禮,方才緩緩開口。
“鄒旭認為,如果有一天,西南遭遇大禍,這世上有幾支可能與華夏軍結盟,傾力相助的勢力,其中一支,便是武朝。”
“呃……”
成舟海一段話說出,君武的嘴角抽了一抽,露出了尷尬且又有些想要狡辯的神色,周佩看他一眼,擰起眉頭,聞人不二與李頻也都咀嚼著這話語中的含義。
過得片刻,卻是李頻肅容道:“武朝與西南,固有道統之爭,但不可否認的是,陛下來到福建,寧毅方面也確實給予了極大的幫助,倘若有一天,西南真的遭遇難言的災禍,武朝也確實該施以救助。道統之爭歸道統之爭,知恩圖報歸知恩圖報,此事並不違背大義。”
“李先生說得對!”君武第一時間表示了贊同,周佩將臉扭到了一邊。
“這並非重點。”房間裡,聞人不二思考了片刻,扭頭望向成舟海,“成大人說,這件事,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那我想問,鄒旭莫非就已經算到了西南的大禍?另外,這世上有幾支能與華夏軍結盟的隊伍,他們是誰……”
“……又或者說,既然他對遠在東南的我們都落了一子閒棋,他對其餘各方……都動手了?”
火光在罩子裡發出了細微的嗶啵聲,房間裡沒有風,燥熱而安靜,眾人的神情凝固在臉上,過得片刻,君武回身,從後方拉出了標有天下勢力地圖的黑板來。
“……能跟華夏軍結盟的,我們不算,無非是……晉地,山東……”他在上頭插了兩根旗。
“山東原本就是他們自己人……”
“那就是還有……”君武回過頭來,“……公平黨?何文?”
他將旗幟插上。
成舟海靜靜地看著,到得此時,他才緩緩地上前一步:“陛下,臣僭越。”隨後走過去,握住何文的那根旗,拔了下來。
“陛下……恕臣直言,這裡或許是咱們最該擔心的事情之一了……”
“嗯?”君武蹙眉,“何文他……不是西南走出來的?他還學了西南的……那個民主,這打打鬧鬧的,他不服我,總該服老師啊……”
“按照吳啟梅的說法,鄒旭很可能已經與何文達成同盟,此事過幾日,便能知曉……東南偏僻,鄒旭對我們動手,但也不可能打過來,費公等大族進山造反,原本也害怕孤立無援,但是這一次,隨著他們的動手,何文將以公平王之名發出檄文,聲討武朝,屆時所有造反之人,將獲得公平黨名義上的冊封。陛下……大的要來了。”
李頻蹙眉:“何文,真會如此嗎?”
聞人不二吸了一口氣:“此事不需要公平黨付出多少東西,以何文而言,東南覆滅,也從來都是他樂見之事,只不過他如今仍在征戰,騰不出手罷了。而以天下觀之,作為大勢力的掌舵人,何文並不信任鄒旭,鄒旭也未必能信任何文,但他們若是要聯手做點什麼,這件事……確實就是最合適的第一次……”他望向成舟海,“吳啟梅有沒有說,大概會是什麼時候……”
“此事無法約定。但按照他的說法,這邊起事,那邊呼應,便能證明何文的態度。而一旦到了這一步……”
沉悶的房間裡,聚首的幾人沒有再說話,周佩走到一旁,慢慢的推開周圍所有的窗戶,讓幾縷涼風吹進來。宮殿的剪影中,有人沉思、有人踱步,有人在椅子上坐下,他們的目光,望著那標註了整個天下的地圖。
“如果說……鄒旭做了一個這麼大的謀劃……”
“我們這邊發動……”
“是不是意味著……其他地方……也已經點起火來了……”
“他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他害怕老師……”
“西南在做土改,一旦老師從西南殺出……他會死……”
“所以他……到底還做了多少的事情……”
“我們遠在天南,訊息來得最晚……”
“或許過幾日……”
“就要來了……”
小小的版圖,大大的天下,房間裡的幾人走動著、商量著,偶爾拿起旗幟,標註地方,推演可能發生的事情,這一刻,巨大的陰影正籠罩著一切,他們未曾想過,當那名西南的叛變弟子突然展露惡意,會帶起一場如此巨大的……或許要籠罩整個天下的圖謀……
周佩扭過頭,望向這書房的窗外,遠遠的燈火之中,寧忌與曲龍珺手牽著手正自踱步,天下無敵的少年沒有再跳來跳去,嘻嘻哈哈,也不知他們的此刻,正在說些什麼……
天空中,一場風暴已自數千裡半徑的遠處,傳來了恐懼的悸動與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