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6章 樓舒婉(上)
許許多多的訊息,已經明白起來。
從這次的佈局中看起來,鄒旭對自己這邊的圖謀,恐怕還要追溯到更遠的時間以前了。不光是馬靈被說服叛變,朝堂之中的大臣自然也有動搖的,甚至於那位勸說自己不要北上的官員,都可能是其中之一。
但是為什麼?因為自己是女子。
且沒有子嗣。
還總是顧著田實的身份,始終以女相自居?她一度以為,她在晉地的權力非常的牢固。
但如今看來,粉飾太平的,除了自己的天真,恐怕還有黑旗的陰影……
她顫抖著,從衛士的屍體上掏出乾糧來。這最後帶著她逃跑的衛士名叫卞福,乃是史進從赤峰山帶下來的舊部與好友,也是晉地難得的豪俠,他的身上插著羽箭,但致命的傷口恐怕來自於幾枚火槍子彈造成的孔洞,鮮血從彈孔裡流出來,染紅了乾糧,但樓舒婉仍舊顫抖著,將帶血的糧食吃下去。
夕陽漸漸地要消失了,她觀察了周圍的地形,卞福將她帶來的這處山澗雖然隱蔽,但往上往下,都極不容易。晉地是自己的地盤,無論如何,忠誠者肯定更多,但眼下的一刻,她也已經意識到了晉地的脆弱,自己消失以後,它極可能在短時間內,分崩離析。
如果我是鄒旭,我會怎麼幹呢……
援兵可能會來,但追兵同樣可能沒有撤去,甚至於,自己失蹤的每一刻,鄒旭都在說服著各方的叛變。
不能坐等援軍。
藉著最後的天光,她從屍體上搜出來各種東西,有火摺子、有刀、有金銀、乾糧,甚至有一個手榴彈。不清楚局勢之前,她不敢生火,拿起刀子,說了聲抱歉,開始割下卞福身上的衣服褲子,嘗試將布條系城長長的繩索。
黑暗之中,這一切都進行得極為緩慢,左手的手指被木條簡單的固定,但是疼得令人難以忍受,她想哭,想要叫喊,做一陣子,便在旁邊歇上一陣。
夜漸漸地深了,周圍的黑暗反倒在慢慢地褪去,月初,天上沒有月亮,但點點的繁星籠罩了大地,也公平地灑在這片山澗裡。樓舒婉坐在那兒,同樣坐在她身邊的,是男人已經被剝光了上身的屍體,樓舒婉道:“蝙蝠啊蝙蝠,你別以為你會飛,就把我帶到這種地方啊,如今變成這樣,也是你的因果報應。”
過得一陣,又道:“還是我對不住你多些,但你在天有靈,也就別介意啦。”
與他說幾句話,隨後便繼續開始做繩子。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做完了繩子,她疼得渾身的汗,精疲力竭。夜裡的風聲呼嘯,縱是夏天,也令人覺得寒冷,她蜷縮成一團,在痛苦之中,想起寧毅。
已經記不起太多的樣子了。
她想著:“都怪你!都怪你!”但實際上,甚至對於多年前的恩怨,對於杭州的故事,對於死去的父兄,她都漸漸地開始淡忘,想不清楚了。
這些年來,她在中原的經歷,在權力漩渦中的每一天,都沉重得像山,曾經那個在杭州無憂無慮的、甚至覺得生活枯燥乏味的無知女人,她偶爾想起,也只覺得無比陌生。
人生就是一場痛苦的旅程。
至少自杭州之亂後,她的人生當中,似乎就只有痛苦兩個字了。
就如同眼下的這一刻,黑暗的夜色,她抱著繩索,痛楚與寒冷輪番襲來,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忍受。
“都怪你!王八蛋!”
她咬牙切齒,嘗試保持著仇恨,也有些時候,安謐襲來,父親與兄長似乎都近到了身邊,對她說:“就這樣吧,就在這裡停下來吧……”她感受到誘惑,覺得,也很有道理。
她也想在這裡停下。
……
天漸漸地亮了。
山澗中的小平臺上,滿身是傷的女人也隨著光芒起來,她艱難檢查、包紮,在附近幾株看來還算牢靠的植物上繫上繩索。
陽光裡,那渺小的身影嘗試了幾次,左手的手指令她痛苦不堪,但終於,在最後的一次嘗試裡,她小心地往下方爬了一截,隨後一次失足,滾下山坡。
並不宏偉的野瀑仍在轟隆隆的流淌,它敲打著大地,變作平靜的河流,山澗的野草、石塊也都在陽光中靜靜地舒展,一隻兔子爬過草叢,到小河邊喝水,某一刻,它機警地跑開。
草叢中,女人的身體艱難地翻了過來,她凝視太陽,流下淚水,鮮血正從她被蹭破的嘴角流出來。
但她沒有說什麼。
只是緩慢地調整著身體,緩慢地呼吸,緩慢地摸索,緩慢地用力、坐起……
不知什麼時候,她站起來,沿著這片山坡艱難地朝威勝的方向過去。
在威勝城外,她不知道哪裡計程車兵更能被相信,因此她無法走大路,無法輕易的求援,而按照估算,她距離威勝,大概有六七十里的距離,如果考慮到繞路,只會更遠……
她抬頭看看陽光,不知道這一刻,威勝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