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摩根年近五十,頭頂一層棕色鬈髮隱隱稀薄了,仍梳得光潔整齊,在粉色頭皮上打著卷兒。
正如府太藍預料的一樣,他舉手投足,總透著一種已將特權變成習慣的從容不迫——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他的地位是不同的。
或許正因為這種自知,讓卡特身上的親和與熱情,都顯得有幾分浮飄滑溜;好像這一份親近勁兒,由他操練起來,稍嫌不大合身、又過於熟稔。
“久仰大名,”
他在第一眼看見府太藍時,不像一般人會怔一怔;站起身時,卡特臉上只有恰如其分的讚賞之色:“我早就想見一見如今黑摩爾市最優秀的獵人了,今日得償所願,已經算是不虛此行。”
府太藍看看他伸出的手,懶散地坐進沙發裡,才向半空中抬起手。
“這麼誇我,我會當真的。我上次照鏡子,還不是超人。”
卡特·摩根不以為意,低下去與他一握,反而笑起來:“在我這種沒有通路的平常人眼裡看來,你與超人倒也差不多了。”
府太藍瞥了他一眼。
卡特是摩根家第二代,不像上一代創始人,他沒有通路。
但他也不想要通路;他更滿足於在人世中,做一個獵人家派的董事和大股東——府太藍很清楚,別看他嘴上十分客氣,但實際上為他賺錢的,究竟是獵人,是金融分析員,還是賽馬賽狗,對卡特·摩根來說,並沒有太大區別。
通路這種東西,無非是因為它可以帶來利益,才被珍視,就像世界上任何事物一樣。
如果生下來已經處於食利階層,誰還肯開啟通路、進入巢穴,在黑暗與血腥裡命懸一線?“你們的合約,府漢已經給我看了。”
府太藍在沙發裡蜷起雙腿,慢悠悠地說:“我跟他也說了,在一般情況下,世上沒有一個獵人值得你們開出的價格。我很好奇,你們簽下我之後,究竟打算用我做什麼?”
“我就喜歡跟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人談話。”
卡特·摩根一邊說,一邊為他倒了一杯威士忌。“你父親告訴我,你已經有了簽約意向,只是需要再釐清一些疑惑,對嗎?”
都到了這個時候,再糾纏於是否簽約,似乎也沒有意義了。
就算推拒了摩根家,府漢還會再給他找來下一個羅斯家,馬丁家,豬牛羊狗家……算了,十年而已。
十年之後,二十七歲,那時再也不必進巢穴。
府太藍看著杯子裡清亮的琥珀色的酒,有點想笑。
他現在十七歲,還不到合法的飲酒年齡,但沒有人會在這一點上多眨一眨眼,更不會對他抽什麼東西、做什麼事有意見——只因為跟一般的十七歲人比,他值錢。
錢是衡量一切的單位。
就連可以帶來自由的權力,當那些人擁有它們時,也一定會用該權力去換錢——何況世上其他的事物?
府太藍將酒一飲而盡,才說:“對。”
卡特·摩根面色亮了幾分。
“好,那我們就是一條戰線上的了。”他啜一口酒,慢慢咂一咂嘴,才說:“……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只有你、我,以及韋西萊本人才知道。”
府太藍歪過頭,沒想到會聽見這個名字。“韋西萊?財富榜上那個?跟他有什麼關係?”
卡特轉過身,看著高層落地窗外一覽無餘的黑摩爾市夜景,與遠處仍浮著隱隱血紅的海面,斟酌一會,才終於開了口。
“韋西萊手上掌握著一個重要情報。
“他把全黑摩爾市的獵人都瞞在了鼓裡。包括我,也只是察覺到這個情報的存在,但不知道它具體是什麼內容。”
“那你怎麼知道,他有這個情報?”
“他有所圖,自然有所為。”
卡特·摩根笑起來,露出一排緊密的牙。“正是因為他近期的動作,越來越多,讓我產生了好奇,於是稍微打聽了一下……才有了這個推測。”
府太藍將這番話在心中掂量一下,問道:“你打聽出了什麼?”
“韋西萊本人沒有通路,你是知道的吧?”卡特冷不丁地問道。
見府太藍點頭,他繼續說道:“我和他是一類人,我很清楚,我們不是做獵人的料。但是我聽說,他近期打算透過代理人,悄悄向獵人圈子裡放出一個匿名要求——他要通路。
“我第一次聽說時,還吃了一驚,通路不是天生的嗎?一個人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而且,他不希望讓別人知道,要通路的就是他本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理解才好。”
卡特搖搖頭,說:“但韋西萊既然起了這個念頭,或許說明,後天獲得通路不是一個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要通路幹什麼?”府太藍問道。
其實首富要不要通路,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但面對未來的老闆,他總得問上一兩句,表示一下自己在聽。
卡特一笑,說:“我不知道。這一點已經很古怪了,韋西萊進巢穴,不是自尋死路嗎?可是除了這一條,還有更怪的。”
在回應之前,府太藍先從兜裡掏出一隻小小的塑膠保鮮袋。
他將袋裡裹著碎晶的捲曲綠葉一點點倒在捲菸紙上,說:“別介意,我喜歡卷的過程。”
卡特點點頭,笑了。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只能偷偷摸摸地抽。那個年頭不像現在,滿大街都有草店,那時要買它可費勁了,得託朋友找人,結果花大價錢買回來一看,裡面還夾著碎報紙。”
府太藍今天第一次笑了起來,感覺卡特原來也有點普通人的人味。
他點燃紙卷,吸了一口,問道:“……更怪的是什麼?”
卡特調整一下坐姿,說:“他剛剛給摩根家下了一個委託。等你上任之後,就是你的活兒了,我現在提前告訴你無妨……
“韋西萊委託我們,在每個月的13號進入巢穴,在聖路易斯醫院、掃帚街、以及對應著黑摩爾大學法學部的區域裡,尋找一個與‘時間’有關的偽像。”
府太藍慢慢抬起頭,盯著卡特,彷彿直到現在,視野中才終於有了聚焦。
“……不可能。”他輕聲說,頓了一頓。“他怎麼知道?”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