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只是一轉眼珠的時間——金雪梨急急往後一退,情急之下忘了身後是加油機,“咣噹”一聲,撞得她自己頭殼裡神智一蕩。
但是她畢竟也是當了這麼多年的獵人;即使撞著頭、一時看不清,危機中練出來的本能依然搶下了這一刻的掌控權——金雪梨後背倚在加油機上,抬腳往面前重重一踹,靴子深深埋進了一個軟軟的東西里。
店員哼了一聲,踉蹌後退了兩步,她也從那一撞中徹底穩住了神,趕緊貓腰往旁邊一撲。
一片昏暗中,她依然伸長胳膊一掃,從地上抄起了水瓶,手指勾住了水瓶抓帶。
站穩腳後,店員腦袋右側上的面孔,正對著金雪梨。
一雙眼尾與眼頭對調的眼睛,從下往上反著眨了一下眼。它頭顱不動,身子卻輕輕一擰,正面轉向了金雪梨。
在有工夫感覺噁心之前,她已經一掄胳膊,一升裝的水瓶從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圓弧末端的水瓶,彷彿驀然下撲捕獵的飛鳥腳爪,穩穩紮進了店員的右臉上。
它肯定是慘叫了一聲。
之所以不確定,是因為當金雪梨神智重新清醒起來時,她已不知何時倒在地上了。
加油機,便利店,夜空,世界……仍然在繞著她一圈一圈尖聲大笑,跳腳,旋轉。
一切事物的色彩與形狀,突然變成了可疑的、浮在水上的倒影。
越過那倒影,往水下看,她不敢,她怕自己的神智會再也拔不出來。
金雪梨知道有一部分居民的聲音會叫人短暫失常,她也不是沒有體會過。但是效果如此強烈的,她還是第一次遇見——她暈眩了多久?她不知道,但反正已足夠居民從疼痛中恢復,蹲在她面前了。
“你喜歡我的哪一張臉?”
它朝金雪梨垂下脖子,正前方的臉幾乎要貼上她了。四個嗓音,從四張嘴裡,一起嗡嗡地共振起來。
別說她是一個有經驗的獵人,就算一個傻子,這時候也知道不能正面回答。
“你放心,我絕對不和你搶店員做。”
對著那一長條浮在黑夜裡的模糊肉色,她小腹都絞在了一起。即使水瓶抓帶仍奇蹟般地勾在手指上,這個距離下,也不能當武器用了。她努力平穩著呼吸,說:“這件馬甲,我馬上——”
金雪梨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行。
那女人說得對,店員一醒,馬甲就無論如何也不能脫了。
洗手間門後貼著的那張通知,不是說得清清楚楚嗎?
一旦店員醒過來,自己再脫掉馬甲,就立刻會從一個“轉型期生物”,變成它眼中的“獵人”;按照通知的吩咐,店員會第一時間把周圍所有居民都召集過來。
但是那女人還說了,即使穿著馬甲,也不妨礙自己被居民殺掉吧?
……怎麼辦?“你說話呀,”店員呼地一下,用腦袋追上了正要往後爬的金雪梨。“你喜歡哪一張臉?”
這個世界上除了金雪梨,大概也不會有其他獵人,會在如此要命的時候被分走了一下神。
她目光越過店員,發現那個女人不知何時爬去另一部加油機後頭了,與店員拉開了兩三米,此時正趴伏在地上,只露出了一張面孔。
二人視線一碰,那個女人停下了擺手,往店員的方向打了個眼色,又指了指自己。
……這什麼意思?要讓金雪梨把店員弄過去?店員要是能聽她的話,她還至於落到——欸,等等。
“你說對了一半,”
金雪梨儘管來了主意,卻遠遠稱不上胸有成竹,每塊肌肉都在打顫。“我是想搶你的店員之位,但搶來不是給我做,是給我的盟友做。”
她早已悄悄從褲兜裡掏出了便利店鑰匙;在店員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一抬手,將鑰匙串遠遠扔進了夜空,扔向了不遠處的那一個女人。
店員三張臉一起抬起來,一張臉壓下去,同時喊道:“鑰匙!”
金雪梨立刻就地一滾;她翻身躍起時,店員也一擰身撲向了那一串鑰匙。
“讓進店的人用廁所是店員熱心服務你卻趁機偷我鑰匙還我鑰匙等等這個人是誰是人類嗎是居民嗎你鬆手鬆手!”
金雪梨急忙回頭一看,發現店員抓住了鑰匙,卻也被那女人給抓住了一隻腳。
它的力量顯然比自己大多了,幾下掙扎,就踹掉了那女人手臂上、身上更多的碎裂面板,簡直叫人想替她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她幾乎把上半身都卷在了店員腿上,但看起來依然不知何時就會被甩下去。
“快走!”
那女人朝她吼道:“去找一個規則場地,或者另一個居民徘徊的地方,進去躲六個小時,等它再死一次就好了!”
為什麼居民會救自己?而且是一次次地救她?金雪梨連道謝也來不及,一頭撲進便利店裡,衝到收銀臺後抓起了自己的揹包;好在水瓶一直在手裡,往包裡一塞就行。即將出門時,她又突然腳步一頓——該去檢查雪櫃的電源線了,而且好像新進了一批貨,得及時擺上架子才行。
再說英語老師託她張貼的傳單,她還沒貼呢,要貼在顯眼地方,客人才看得見……
“你要是敢開始拖地,我就敢殺了你!”店外響起又一聲怒吼。
金雪梨一個激靈,重新回過了神。
“不拖地不拖地,”她慌忙放下傳單,“我也不貼傳單……啊,等等。”
金雪梨又抓起了傳單。
“夜間大學”就在不遠處……那裡不正好是“另一個居民徘徊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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