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中央那一棵樹上,確實坐著一個人。
儘管已是十一月底了,樹葉卻還沒有完全凋零。那人上半身隱沒在樹冠裡,坐在一根粗壯枝幹上,歪歪倚著樹幹,兩條腿垂蕩在空氣裡。
金雪梨嚥了一下嗓子,乾乾的,刮撓著喉管。
不關我的事,她心想,這跟我沒有關係。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坐在地上的當然不可能是一個人類。肯定是個居民;等露出臉來,不知又是怎樣一番噁心。
趕快走吧,她反覆告誡自己。她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脫離了危險,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
快去找夜間大學,快點把手電挪開,快點轉過頭走。
金雪梨僵硬地往後退了兩步,光柱卻像黏住了,仍然筆直地照在樹上,劃出一圈白光,洗去了虛虛浮浮一片夜色。
那一條不太合身的寬鬆長裙,和裙下軟軟垂下的一雙腳,在手電光下如同褪色發白。灰白色截斷了漆黑夜色,彷彿一聲長叫,突然中斷了一瞬間。
走啊,你傻嗎?金雪梨在腦海裡尖銳地罵了自己一聲。
八成是一個陷阱……不,一定是。
再說,那種毫無特點的普通裙子,到處都是,什麼也說明不了。
金雪梨驀然一轉身,手電光掃向來時的方向——空空蕩蕩的路上,依然只有遠處剛剛被她脫下扔掉的馬甲。
“誰?”她揚聲喊了一句。
沒有人應聲。
那是自然的,當她匆匆離開社群小公園時,她心想,因為那條路上沒有人在。
只是她假裝自己聽見了動靜,騙自己可能身後有追兵,又以此為藉口,趕忙離開了,沒有走進公園裡。
假如存在一個平行世界,有一個平行的金雪梨,走進了公園,走到了樹下,朝樹上那人抬起頭……
一定是陷阱。
金雪梨把手電叼在嘴裡,決定再也不想這一個公園,那一雙垂蕩的腳。
跟她沒有關係……沒有。
她掏出皺皺巴巴的夜間大學傳單,發現自己剛才情急之下,一口氣往兜裡揣了好幾張。
或許因為傳單都是手寫的,居民把握不好文字大小;同樣的資訊量,有的寫全了,有的得分成兩張——所以直到現在金雪梨才意識到,原來傳單上還有手畫的路線圖。
只是居民畫圖的水平也很差,兩條直線代表一條馬路,左邊又分出去一條路,連路名都沒寫;在與這兩條路都毫不相干的空白處,畫了一個星星,代表夜間大學。
她四下看了一圈。
自己倒確實是正站在一條馬路上,前方左手邊又分出去另一條路,跟手畫地圖倒是符合。只是兩條路之間可沒有什麼大學;只有一個付費停車場而已。
這個破地圖根本一點用都沒有,馬路本來不就該是四通八達的嗎?光畫一個有岔路的馬路有什麼意義?要在黑摩爾市裡找一條跟誰也不相干的孤獨馬路,反而比較難吧?“這要怎麼找?”她低聲嘀咕了一句,重新研究了一會兒地圖,依舊不得要領。
代表夜間大學的星星,就夾在兩條路之間一塊空白處裡,除此之外,任何地標路名一概沒有,天知道這塊空白在——
金雪梨下意識地抬起頭,往停車場掃了一眼。
“玫瑰嶺社群大學”的牌子,取代了“全天停車只需一顆您的眼淚”的收費牌,在一排小射燈下森森發白。
不知是那塊牌子,還是牌子上幽幽的白字,總叫金雪梨想起一排牙。
那排牙緊緊咬在一起,從黑夜中一點點叼出了一棟剛才明明還不存在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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