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帷垂落,室內卻比外頭更亮堂。重重燭火映照下,剛踏入的眠燈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
主位上坐著的,正是她昨夜控訴過的“便宜師父”——謝執白。他正垂睫布香,寬大的袖袂隨著動作徐徐垂落案頭。
下首則是明鏡臺長老紀不言,頭戴玉冠,手持紫金戒尺,威嚴凜然。
因著多年在明鏡臺執掌戒律賞罰,他總是不苟言笑,讓人見之生畏。
二人身側,侍立著十餘名弟子。
紀不言目光如電,刺向眠燈:“昨夜乃宋長老回魂之期,因何徹夜未歸?”
眠燈低頭,躬身行禮:“弟子聞燈,見過長老,見過先生。昨夜聞燈乃是因為……”
話音未落,她猛地捂住腹部,紀不言皺眉:“怎麼回事?”
“弟子今晨……見了宋長老靈柩,悲痛難抑,以至……經脈逆行,靈力紊亂。”眠燈聲音顫抖。
紀不言目光轉向李石安,後者忙拱手:“師妹所言屬實,我正是因此護送師妹回山。”
眼見她臉色煞白,冷汗涔涔,不似作偽。紀不言神色稍緩:“你今早去見了宿尺?那還不快坐下!虞黃,去請嶽執事。”
坐下侍立的童子正要應下,眠燈連忙阻止:“弟子回去自行調整。”
反正不待在這裡就對了。
眠燈滿是希翼地望著紀不言,盼著他答應。他沉吟片刻,取出一盒,命人遞給眠燈:“服下此物,可緩解一二。”
一開啟。
是一枚舒靈丹。
眠燈:“……”
“為何不吃?難道嫌老夫的丹藥粗劣?”紀不言不悅。
“弟子不敢……”
眠燈無奈地撫一下眼角,伸手欲抓丹藥吞下,手腕卻被一股柔勁輕輕壓住。
主座上,線雕貔貅的博山爐吐出嫋嫋香氣,謝執白餘光輕飄飄地掃過來:“我來瞧瞧。”
眠燈面色一僵。
他什麼時候會岐黃之術了?他可是連看一眼醫書都嫌煩的人。
“不敢勞煩先生!”
“那就有勞先生。”
眠燈與紀不言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無妨。”
謝執白走到眠燈身側。
眠燈正欲抬起手腕,卻見眼前身影微動。謝執白已經掀開衣襬,身子一矮,已經蹲下。
他甚至沒怎麼低頭,只隨意地、像拂開一片落葉般,指尖輕輕搭上了她纖細的腕骨。
這般近乎懶怠的舉動,全然不似診脈,倒像興起時的隨手一試,卻著實讓一旁的紀不言長老瞳孔微縮。
連一直低眉順眼的李石安,都忍不住眼神閃爍,流露出幾分焦躁和不易察覺的嫉色。
……難道這位深不可測的謝先生,真在意這個不曾教導過的弟子不成?可這態度,也太過漫不經心了些。
他身量極高,如此蹲踞,倒與坐著的眠燈堪堪平視。
昨夜櫻樹下遙遙一瞥,他如隔雲端,心中卻恨意真切。
此刻他近在咫尺,昔年青陽山種種掠過心頭,卻感覺極為遙遠。
思慮飄忽間,灼痛的靈海悄然湧進一縷清潤舒適的氣息,緩緩引導著那些舒靈丹聚集的靈團,舒緩如午後溪流。
少頃,察覺到這氣息即將消散,眠燈一把攥住他的袖子。
謝執白動作一頓,並未立刻抽手,只是眼尾一抬,目光落在她攥緊的手指上,再緩緩移至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