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燈目光未移:“看風景。”
黎賀胥知她這是不想與自己交談,卻見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前方。
那斜方天空裡,陡然出現一個漩渦。昏黃天色死似不堪重負,搖搖要落下大雨。
何幸來與方施然不由屏住呼吸,心頭巨震。
他們雖看不清李霧的面容,卻能清晰感知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凌銳冷寒之勢,一時間,竟給他們一種比鬼修的威壓還大的錯覺。
天穹上流動的雲緩緩捲起,攜著風雨翻湧不息,恍若天幕被鑿開一個窟窿,無盡靈氣傾洩而下。
皆凝聚於李霧手中那柄逐漸顯現、明透如琉璃的長劍劍尖!
李霧渾身縈繞耀目白光,寫意般揮劍。
一劍落,唯餘風聲颯颯,似天地初開時的第一縷呼吸。
無數鬼氣如抖落的塵埃散下,黎賀沉那龐大的鬼影急劇收縮、潰散,最終化作一道虛弱的黑影倒在地上。
瀕死的餘光瞥見遠離人群的眠燈,重傷的身體暴起最後一絲力量,竟如毒蛇般倏地竄起——
它看出來了,這個可怕的劍修,在意這個女子!
李霧眉尖一蹙,身影極快地掠過去,卻聽一聲“小心”。
假山上斜斜一劍精準釘在它尾巴,牢牢將它困在石壁上。
黎賀胥眼見那猙獰鬼物竟朝眠燈撲去,想也不想,手中那柄被高人開過光的桃木劍,帶著他所有的驚懼與憤怒,狠狠刺向黑影!
又見它奮力掙扎,似要湊到自己面前,他心中驚怖交織,竟提起那把被開過光的桃木劍,一劍刺進它心口。
令他意外的是,那猙獰的鬼臉竟不閃不避,僵在原地,任由他一劍又一劍,帶著凡人的恐懼與無知,狠狠劈砍在自己已近潰散的魂體上。
無數粘稠的,散發著陰森氣息的液體,如雨點般滴落。
它緩緩倒下。
黎賀胥見狀,長舒一口氣,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絲莫名的興奮,轉向眠燈:“文姑娘!你看!它死了!它怕我的劍!它……”
他還說了什麼,眠燈沒有再聽。
她的目光,穿透驟然傾落的冰冷雨幕,落在假山之下。
瓢潑大雨無情地衝刷著它空洞猙獰的眼窩,宛若無盡的淚水湧出。
頃刻之間,方才還在為一線生機拼命掙扎的鬼物,化作汙濁的黑水,匯入泥濘。
只餘一枚小小的,刻著“沉”字的雙陸棋子在水裡打轉。
……
眠燈愣住,突然想起自己離開青陽山的那一幕。
她當時倒在地上,是不是也如今日這般?
懵懵懂懂間,眠燈倏地心口一窒,襟前鮮血浸染了七魄引,無聲無息地融進她骨血裡。
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滾燙湧入靈海,令她一頭從假山上栽下,跌入一個急急趕來的身影懷裡。
這個懷抱並不溫暖,甚至有幾分清冷寂然,連手臂也疏離地張開。半晌,方才拘謹地緩緩放在她背上,將她無聲地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