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雙方氣會纏繞起來的又一個瞬間,那凝聚全身力量和所有鬥志的灰影,那彷彿從強弓上釋放出的蓄勢一擊,那隱含著無窮變化和無盡威力的藏鋒之勢,卻在和餘連感知接觸的瞬間,便是當場消融了。
不,哪怕是把冰塊的碎片丟到盛夏午後的烈陽之下,都不會消融得如此之快的。
一切的凌冽,一切的沸騰,一切的犀利,都在頃刻間全部消散了。
甚至他體外那層因高速移動和靈能激盪而產生的模糊“灰影”也徹底消失。他只是停在距離餘連兩米外的地方,在原子光矛和拂曉撕裂他的身體之前,從破爛的袍子背後伸出了兩隻白皙的手掌,然後合十樹在了頭頂,帶動著身子也來了一個九十度的深深鞠躬。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有任何惡意啊!”他大聲地哀求著,帶著少年獨有的音色。
在這一刻,除了他的聲音,整個煢界島嶼都沉默了。連翻騰的灰霧和空間結構哀鳴的餘音似乎都停滯了。
餘連的猙獰和狂氣僵在了臉上,如同被瞬間凍住的水泥。
他依舊保持著前刺的姿勢,那纏繞著崩解力場的金色光刃就這樣懸停在少年的頭頂上方,幾乎再往前一寸就能打中他的頭頂了。
很好,不知道還以為我是被你空手接白刃了呢。
餘連依稀感受到了某種超現實主義的滑稽感,一時間不怒反笑,滿身的煞氣似乎在微妙地一點點減弱了。
而破法者當然是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覺得自己的生存機率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請您一定大發慈悲啊!我們真的不是敵人。以前或許是有點小誤會,但現在不是,未來也一定不會是的。在下以‘未來’的名義發誓。”
餘連這時候才看清楚了對方的面貌。
這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擁有一張清秀甚至可以稱得上稚嫩的臉龐。面板白皙,眉眼乾淨,甚至帶著點未經世事的清澈,一看就是個大戶人家出生的公子哥。另外,由於個子不高的緣故,稍微化化妝甚至是可以走蘿太路線的。
餘連蹙眉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那當然也是一雙小鹿般人畜無害的棕褐色瞳仁,懵懂而無害,長長的睫毛甚至還有點女性化。從那雙眼腫,餘連倒是沒看到什麼獅子,也沒看出什麼一閃而過的情緒扇形圖之類的。
如果不是半神的靈覺,已經捕捉到了一個深邃而浩蕩的靈能模型,他或許也會覺得,這就個很適合出現在高校戀愛輕喜劇中的模版校草類的美少年了吧。
“……破法者?”
“是的是的,就是在下。”他擠出了一個乖巧的笑容,居然便連聲音都有點夾了。
餘連強忍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板著臉道:“說正事呢,嚴肅一點。”
“是的,是在下輕浮了。在下一定正襟危坐。”他趕緊板直了自己的腰板,明明是張蘿太臉卻偏生是擠出了幾分寶相莊嚴和道貌岸然出來了。
所以啊,人的魅力不僅僅是靠顏值,還有氣質了。可像是對方這樣連氣質都無縫隨意切換的,怕是需要幾個世紀的修煉吧。
餘連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對方,確定這是一張自己從未見過的臉,當然了,也有一雙自己從未見過眼睛。不過,透過這那雙掛著長睫毛的眼睛,他也總算是依稀捕捉到了相似的靈魂和精神波動了。
“我們應該見過的。”餘連道。
“是的,在蛇穴的時候。您的虎威讓在下記憶猶新。那個時候的您,雖然尚未如今日這般位居神位,卻有著不懼生死的意志。對您這樣的偉人,在下只剩下了欽佩。”
“可是,那時候的您,卻不應該是現在的樣子。”他當然還記得,自己上次在蛇穴遇到的那位“破法者”,應該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男子的模樣。
“在下,呃,在下擅長變形,因為孩提時候就有個古怪的夢想,希望能體會許多許多的人生。在吾主的幫助之下,才總算是有了新的身份和身體。”
“類似於荊棘魔女的那種生體容器?”餘連頓時多了點興趣。
“這個,在下總是比那位魔女大人和諧一些的。把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當做容器一點點培養長大,在她覺醒了自己的靈能,擁有了自己的人生和記憶之後又將其吞噬。讓容器的因果成就自己的進化,這種做法威脅有傷天和,並非在下的風格,也並不符合吾主的大義。”
區區的恐怖分子,又是“天和”又是“大義”居然還真的能開得了口啊!
餘連覺得把這種頂了一張蘿太臉但又有著滄桑老油條靈魂的傢伙,還是更適合丟到牛郎店去。他一定能成為金牌的年下類男公關的,把什麼眼睛裡有獅子的小櫻花甩得連鉤子的尾燈都不剩下了。
他又道:“這個身體也是透過基因的,是從培養皿里長出來的。”
“靈魂和記憶可以無縫地在培養出來的身體以內不斷轉移?”餘連更加興趣盎然了。
“大體上可以做到的,甚至連靈能也能進行轉移。對新肢體的適應也只需要很短的時間罷了。”
餘連嘖嘖稱奇,卻也為已經去了天國的摯愛親朋不值:“弗洛雷斯·旺達努力了一輩子,一直想要超越自己的老師荊棘魔女。可他一生的研究,卻都實現不了這一點。可是,他一直在追尋的真理,卻就掌握在自己的同僚手裡,何等悲哀啊!”
說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用心靈緬懷自己的摯愛親朋了,一時間心中充滿了愧疚感。
破法者同樣也露出了愧疚甚至緬懷的神情:“我們並未掌握真理,只是掌握了類似的啟明者遺寶罷了。不過,如果是旺達先生,興許有可能幫我們解開祂的秘密,讓真理變成可以讓我們掌握的力量。他其實是個很有想象力和執行力的優秀研究者,而且最擅長的並非是在神秘學方面,而是科學。我們本來是想要讓他成為十三面之後,再把這些資料和他完全共享的。”
餘連黯然地垂下了眼睛,發出了沉重的的嘆息:“是嗎?那還真是遺憾啊!他終究沒能等到這一天,這不得不能說是時代的遺憾啊!”
這兩人一個是把旺達教主逼到絕境的罪魁禍首,一個則是給他植入了墮化詛咒的始作俑者之一,但這只是一些不解風情的細節問題。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是真的在為那位逝去的優秀科學家,以及二把刀的邪教教主在進行深切地緬懷的。
遠處山頭上的七聖魚,終於把腦袋從身體裡探了出來,紫水晶般的眼睛依稀也閃爍著深切的悲痛,然後很傳神地嘆了口氣。
“尊者以前是很看重旺達教主的。”過去女士的聲音從捕捉不見的高維帷幕的縫隙下傳來,但在餘連的視線飄過去的瞬間,便又趕緊把自己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