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轂車扶靈
他四下張望,看來,這真君廟是遭了火劫,才破敗至此。
交談間,傅春竹才知道,這老文原來是戍邊計程車兵。
“五年一換防?”他很有些驚訝,“是否也太長了點?”
老賀擺擺頭:“這地方與遼人接壤,偏僻無人煙,地形險峻,來這兒基本上等於託孤了。索性五年一換防,少抓次鬮,也少點人事糾纏。”
傅春竹又問:“那您這是這幾年了?”
“第六個五年。”
老賀燙了壺濁酒,神色淡然,“我沒甚牽掛,山裡埋的都是死去的兄弟,一邊守哨崗,我還能為他們守靈。守得幾年就守幾年。”
他又看自己孫兒,“等我老去了,他自然要下山的。”
傅春竹心裡起敬,一時五味雜陳。
老賀卻又問他:“後生來這裡做什麼?”
傅春竹這才想起正事,打聽道:“老丈在這裡這麼些年,可曾見過什麼大車?”
老賀一頓,神情變了一下:“是遼人扶靈的轂車?”
傅春竹道是,又搖了搖頭:“我家這小兄弟看到的,聽他形容,又不是尋常轂車。”
“那我便知道了。”老賀擱下瓷碗。
他勸傅春竹,“是那黑不隆冬的車子吧?那車不吉利,避遠一點。”
平安來精神了:“如何不吉利了?”
“那叫雁引車,每年隨大雁行跡,往這荒原裡來一回。”老賀道,“那車會吃人。”
……
花了好一番氣力,主僕兩人一路跋涉,靠著天空雁群,終於在幾天後,找到了那個大車。
平安的話,倒不作假,那車比傅春竹腦海裡畫的還要宏偉。
幾乎就是座大宅了。
車子停下來,似乎正在休整。
平安心裡還有些發怵,傅春竹卻已經朝那怪物前去了。
他還有閒心四下觀察,大車行過的地方,印下了深深轍痕。
傅春竹還咂摸了一下,疑惑為何他們一路上都沒看到,人就已經走到車下了。
一小僮籠手候在門口,想是車主人居高望遠,已經遙遙看到了他們。
小僮也不說話,徑自替傅春竹啟了門。
傅春竹膽子大,情況還沒摸清,抬腳便毫不遲疑邁了進去。
平安只得急急跟上。
方一進屋,立馬換了人間,外面貧瘠蕭瑟,裡面卻暖如陽春。
紅簾翠幕一重重,向壁角落裡管絃不斷,屋主人竟然在這蠻荒之地,造了個世外之境。
小僮將傅春竹肩上破舊的大氅(chǎng)取下來,婢女又上前伺候著他洗了手。
傅春竹向來是有酒便喝,有茶便飲,對此十分適應。
平安縮在後面,這時才記起來,要不是那年冬雪夜出汴梁,他主人本來也是個極富貴的主。
平安見主人處得坦然,自己心也放下了,好歹這地方不錯。
傅春竹吃東西看著文雅,坐下來的功夫,面前肉就少了一盤。
平安趕緊湊過去抓住條羊肋,生怕一眨眼又落入主人肚子裡。
兩人酒足飯飽後,車主才出來見人。
他精神看著挺好,面相也和善,只是說不出歲數,看著既年輕又老道。
傅春竹琢磨半晌,不知該如何稱呼,索性掂量了個詞兒:“多謝兄臺款待。”
說款待是不應該的,哪有主人沒上桌客,人就吃完了的道理?
不過,好在車主隨性,讓婢女扶著,在傅春竹對面坐下。
“小兄弟從中原來?”
傅春竹這身衣裝,早已透了身份,他點頭稱是。
“鄙人傅春竹,字青臣,錢塘人氏。”
“好久沒碰到中原來的人了。”車主自稱姓謝,表字如璋,“不如多歇幾日,陪我說說話罷。”
……
車裡看不出日月,總歸是燈燭不歇的。
添茶行香的婢女,每一個都言笑晏晏,簾幕後撥絃的人影,看不真切,可也察覺她們在笑著。
平安好奇戳傅春竹:“公子,她們這樣笑不累嗎?”
他說話不避人,本也是說給她們聽的,婢女聞見也不作答,笑得一個個臉跟畫上去似的。
傅春竹當然也不答他,他有自己的疑惑。
待車主再次進來,傅春竹問道:“謝兄這車裡怎麼全是女人?”
“男人臭死了,我最聞不得臭味。”
謝如璋道,又踹添水的小僮一腳,“看什麼?等你再長些歲數,我一樣把你扔出車,讓你自生自滅去!”
傅春竹乾咳了聲,他自己行路勞累,身上味道想也好不到哪兒去,直到上了這車,才有熱湯洗澡,難得不遭車主嫌棄。
謝如璋像是真的許久沒跟人交談,拉著傅春竹,汴梁、臨安問了個遍,還仔細算起日子,問錢塘這時候是否升海潮了?
傅春竹一一應著,看上去頗為真誠。
反正,平安盯他半天,在他臉上,看不到半分不耐。
平安嘀咕了一會兒,車主稀罕的事,他可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