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娥早等在村口老槐樹下,見他影子晃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咋樣?他們沒為難你吧?”
“副業組批了。”李衛國把檔案往她懷裡一塞,“往後織毛巾的活計歸咱們管,每月還能給隊裡交錢。”
趙秀娥翻著檔案,手指在紅章上輕輕摸:“那...張會計他們還會鬧不?”
李衛國望著遠處冒炊煙的土屋,小花正扒著王嬸家籬笆往外看,見他就蹦著喊“爹”。
前世這時候,他正蹲在供銷社門口灌散裝酒,趙秀娥在地裡割麥子,小花發著燒哭啞了嗓子。
現在他摸出塊水果糖塞進女兒嘴裡,轉頭對趙秀娥說:“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夜裡,土屋的煤油燈芯結了朵燈花。
李衛國蹲在炕邊翻舊報紙,趙秀娥在他腳邊納鞋底:“你今兒咋跟變了個人似的?”她聲音輕得像飄在炕上的棉絮,“以前你見了幹部腿肚子都轉筋...”
“我以前糊塗。”李衛國把報紙攤開,上面用紅筆圈著“縣紡織局扶持鄉鎮企業”的新聞,“秀娥,我打算去縣城一趟。紡織局有個老周,以前在化肥廠跟我同車間,他肯定能幫上忙。”
趙秀娥的針停在半空:“縣城?得花不少錢吧?”
“我找老吳頭借輛腳踏車。”李衛國摸出個布包,裡面是賣山貨攢的二十塊錢,“等把手續備齊,就算有人再鬧,咱們也有底氣。”他又翻出個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毛巾成本核算”“每月利潤預估”,“明兒我把這賬本子給大隊長看看,讓他知道咱們是真心實意搞集體。”
窗外傳來夜貓子的叫聲,趙秀娥突然握住他的手:“衛國,我信你。”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樹皮,可熱度直往他骨頭裡鑽,“打小花病了那回,我就想著...要是你能改,咱們這個家...”她聲音哽咽,沒說完的話被風捲走了。
李衛國把她的手貼在臉上。
前世趙秀娥嚥氣前,拉著他的手說“對不起”,現在他才明白,該說對不起的是自己。
他指著本子上“向陽毛巾廠”幾個字:“等廠子辦起來,我給你買塊紅布做新衣裳。當年沒辦婚禮,這回咱們風風光光補一個。”
趙秀娥的臉在燈影裡泛紅,低頭時鬢角的白髮閃了閃:“淨說傻話。”可她納鞋底的手更快了,針腳密得像星星。
天快亮時,賴強敲開了門。
這混混裹著件軍大衣,嘴裡哈著白氣:“柱子昨晚在代銷點喝醉了,拍著桌子說‘姓李的蹦躂不了幾天’。”他擠眉弄眼,“我瞅著他褲兜鼓囊囊的,保不齊又寫了啥破信。”
李衛國把最後一頁計劃書塞進帆布包,抬頭時眼裡閃著光:“隨他寫。等我從縣城回來,他就是想鬧,也得看看有沒有人敢接他的狀子。”
賴強走後,李衛國站在門檻上看東邊的魚肚白。
院角的老梨樹抽出了新芽,小花的棉鞋晾在籬笆上,趙秀娥在灶房拉風箱的聲音“呼噠呼噠”響著。
他摸出塊粗布,上面是他畫的毛巾紋樣——前世他總嫌這些“娘們家的活計”沒出息,現在卻覺得,這粗布上的每道線,都是他要重新織就的人生。
晨光漫進土屋時,李衛國翻開新的一頁賬本。
他筆尖懸在“質檢”二字上頓了頓——上回老吳頭說,鄰村的毛巾廠因為線腳鬆垮被退貨,這事兒得記在最前頭。
他蘸了蘸墨水,剛寫下“線頭需緊”四個字,就聽見院外傳來趙秀娥喊他吃早飯的聲音。
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他不會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