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議一出,整個京師頓時鬧得雞飛狗跳。
勳貴、文官們能效忠大明,也能出謀劃策,可真到了“有一頭牛的環節”,誰都不願意“割肉”救國。
江山是朱家的,錢財卻是他們自己的。
他們等改朝換代做了新朝“順民”,麾下錢財還能留給子孫三代享用,捐給朱家簡直暴殄天物,誰知道這筆錢能不能用在實處?就算反賊攻入京師坐了江山,會不會抄了他們的家還是個未知數,畢竟逼死章將軍的可不是他們。
況且反賊打江山的時候“燒殺搶掠”是常事,今日吃家藩王,明日屠家大戶。
可一旦瀕臨“改朝換代”的關鍵節點,任何想坐江山的豪傑都會完成“流寇反賊”向帝王的轉變,以寬仁之心擁抱天下英才,做做籠絡前朝舊臣的模樣。
再說了,先前被屠的是山東、河南、關中的豪強大戶,跟他們京裡的勳貴、大臣有什麼干係。
南方出身的大官,也犯不著替被屠的北方士紳抱不平。
至於市面上關乎反賊的“把天下劣紳從人間驅逐出去”、“持有二百畝良田以上者皆屠”、“天街踏盡公卿骨”、“狠狠大清洗”之類的胡話,必定是小人散佈的謠言!
“幕後主使者”為了激起諸多王公大臣的“畏賊”心理,迫使眾人散財滅賊,簡直是煞費苦心。
反賊並立以來,京畿地區散播的揭帖越來越多,真假參半的訊息層出不窮。
有些是為反賊辯白的揭帖,有些是誇大反賊暴虐的畫冊,還有些乾脆胡編宮闈軼事,說大明氣數熬不過甲申年……
結合近期陛下的“捐納”口諭,勳貴大臣們甚至覺得,此乃陛下順勢而為的謀劃,只為恐嚇臣僚貢獻錢糧。
反賊的死亡威脅逐漸逼近,各位大臣仍舊是要錢沒有,甚至當街穿上破衣爛衫兜售廢舊日用品,哭嚎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眼見群臣拿出百十兩就開始哭窮,朱由檢只好進攻重點。
勳貴們與朱明同休,理當在此國難當頭挺身而出。
別的公侯伯爵暫且不論,天子的岳父周奎竟是一毛不拔的態度。
還得朱由檢遣人“要求”,周奎才不情不願地獻上五千兩。
朱由檢深知岳丈放貸收債,家中財富數十萬計,拿個五千兩算什麼,怎麼也得拿出五萬兩給群臣做個榜樣吧?鐵公雞附體的周奎哪肯就範,五千兩已是要了他的老命,再多一分也沒有。
哪怕周皇后勸說父親,自掏腰包一萬兩,周奎仍舊梗著脖子說沒錢,甚至把女兒給的一萬兩扣下七千,只拿三千兩交出,自己反而倒賺了。
國丈帶頭吝嗇,諸公大臣們更加“肆無忌憚”,原本打算獻出的數千兩銀子立時降格為數百兩。
全城的勳貴大臣七拼八湊,勉強給朱由檢湊了二十萬兩銀子。
朱由檢雖然怎麼精通兵事,但各路軍情、奏報看得多了,也明白二十萬兩銀子只是杯水車薪,撐死滿足京營兩三個月的開銷。
換做是兩路勤王大軍,只怕半個月都不夠。
當這筆數字送到眼前時,朱由檢登時破口大罵,拿在手中的奏本不斷拋過御案,“大敵當前,滿朝臣宰還想著一毛不拔!若是賊寇打破京師,他們縱使留著萬貫家財又有何用,還不是白白便宜賊兵?”
朱由檢自顧自地咆哮著,感慨朝堂上的忠臣愈發稀少,不是無能之輩就是奸佞小人,
他也明顯感知到,隨著賊寇愈發靠近京畿,自己作為皇帝的權力逐日降低,已經有相當部分官員開始陽奉陰違。
他不止一次聽到,遞上來的“捐納銀”實則有四十萬兩,只不過被經手的貪臣墨吏颳去了一半。
可他派錦衣衛去查,也只有“查無實證”的結果,究竟是確無貪汙之事,還是錦衣衛已被貪臣腐蝕?
廠衛乃天子耳目,如今耳目廢一,天下還有誰人可信?深深的不安籠罩心頭,朱由檢頓覺外臣已皆不可信,他忽然想到忠誠的李卿。
滿朝文武皆囊括,唯有李卿是忠臣!奈何後者收到勤王令,趕到京師也需要時間,而自己連給勤王軍的軍餉還未湊齊!國家錢糧不足,實乃權貴豪強侵蝕——反賊偷放的揭帖雖大多是胡言亂語,但這一點朱由檢還是認可的。
至少在京師之內,勳貴大臣們手裡絕對有錢。
首輔薛國觀眼見陛下為難,便投其所好建議索餉於勳貴,不給錢的就下獄。
朱由檢是個要體面的人,強逼岳父的事他做不出來,但威逼其他勳貴的動力很足,尤其那種靠皇親上位的外戚,比如素有富裕之名的武清侯李國瑞。
懷揣著一肚子怨氣,朱由檢限對方三日之內捐納二十萬兩銀。
別說能不能一下子拿出二十萬兩,就算有,武清侯也不願為別人的江山破自家的財,也學著別人搬兜售傢俱哭窮。
可皇帝好似發了狠,下詔奪爵下獄,不拿錢就不放人,結果沒想到膽小如鼠的武清侯竟然嚇得自殺了。
這下好了,本該是捐納錢糧的事搞出了人命,惹得諸多臣公紛紛上奏勸諫,求他廢止“捐納”,這般搜刮群臣的做法絕非明君作為。
明君?
朱由檢心說江山都要滅了,還要這明君虛名有何用?既然都已撕破臉,何須在乎什麼虛名,朱由檢打算查抄武清侯家產,卻沒想到宮中竟然出了大事。
五皇子朱慈煥突發高燒,腹瀉不止,朱由檢連忙前去探視,卻不成想年僅四歲的皇兒竟在模糊中呢喃,“九蓮菩薩言,帝待外戚薄,將盡殤諸子。”
此言一出,朱由檢如遭晴天霹靂,愣在床邊久久不能回神。
九蓮菩薩是朱由檢曾祖母的佛號,更是武清侯一脈的親屬。
武清侯前腳自盡,後腳皇兒就罹患重病,甚至口出驚人之言,聲稱九蓮菩薩要為外戚報仇,殺盡朱由檢的皇子?!
這究竟是神佛顯靈,還是有旁人教唆?
年僅四歲的皇兒如何懂得朝堂政治!一股刻骨的寒意迅速爬滿全身,雞皮疙瘩並起,朱由檢驚覺脖子涼颼颼的,明明是夏末時節,卻有種凜冬之夜的寒冷。
是誰能把“手”伸到宮裡來?!這是幕後主使者的強烈威脅,還是“文官集團”對他的示威?
他回頭環顧四周一圈,低眉順眼的太監宮女彷彿都大膽抬起頭來,恭順的面龐扭轉揉皺,如同妖魔鬼怪顯了形,整座寢宮也旋轉起來,似有妖魔在耳邊低語嘲弄。